时间:2014-03-19 15:01 - 已阅:[]次
今夏,有清凉的感觉,是因了阅读。
刚送走一届毕业班,今年的暑假来得比较早。于是,有了一段湘西行。湘西,是沈从文的故乡,行囊里,自然背着《沈从文散文精编》和《沈从文小说精编》。从中原到湘西,一天只有两趟车,路途遥远而颠簸,火车上热闹而拥挤,但我仿佛置身其外,只沉醉在沈从文描绘的故乡人物、景色、风土、民情之中。尤其是《湘行书简》一节,更让我手不能释卷、夜不能成眠。
1934年初,沈从文母亲病危,他离开京城,回湘探母,在沅水的一条小船里,一天连着一天,一封接着一封,给妻子张兆和写信。信中所写,无非是他的沿途见闻,可是,这又是怎样一个乖巧贴心的丈夫呢!他告知妻子的,也就是自己每天吃什么、睡得好不好、和谁在一起、说些什么话、天气怎么样,甚至用了什么笔来写信,琐屑而详尽。他知道,这是妻子最想要的消息。虽是水上的旅行,文字间却没有惊涛拍岸的雄伟壮阔,而只是清清浅浅地诉说,仿佛妻子就在他的身边,这只是夫妻间的呢喃耳语——最深的爱情里,是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循环往复,从不厌倦。
这信札里,也有酸楚的思念:“我就这样一面看水,一面想你。”“我想睡了,希望你也睡得好。”这信札里,也有男人的脆弱:“三三,今天我离开你一个礼拜了。日子在旅行人看来真不快,因为这一礼拜来,我不为车子所苦,不为寒冷所苦,不为饮食马虎所苦,可是想你可太苦了。”“我手冷得很,得你用手来捏才好……这长长的日子,真不好对付。”这热烈而深邃的爱情,就像湘西的河水一样清亮晶莹、汩汩流淌,让人可以听、可以看、可以触摸——船头站着的那个落寞“二哥”,眷恋着他的“三三”,望穿秋水啊。他在船上守候他的爱情;而我,在文字里,仰望他的痴心。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读,一路想象,一路感动,别人看来艰苦的路途,在我,甘之若饴。我甚至希望,这旅途,漫长些,再漫长些,也好让我腾出时间致信我的爱人,让他也时刻挂念我热不热、渴不渴、累不累。希望我们也有可以供人阅读和感动的爱情与幸福。
抵达沈从文的故乡凤凰城时,是深夜。凤凰是个不夜城,自然要沿着沱江边看看五彩缤纷的夜色。坦白说,我不大喜欢那一家挨着一家酒吧里的喧嚣,我以为,凤凰的夜该是静的,静谧的夜里,偶尔有一两声犬吠——《边城》里的翠翠家就有一条黄狗。李健吾说:“《边城》——一部田园诗的杰作。”毕竟,世人知道凤凰,了解凤凰,是从《边城》开始的。我还以为,橘红的烛光里,沈从文的一支笔,或写,或画,摇曳成不朽的凤凰。这梦里水乡,养育了独特的沈从文,他的文字,不是波澜壮阔,而只是一滴水,清新,清澈——一滴足够,落入读者的掌心,直抵心灵,在赤日炎炎的夏日,一丝清凉,就这一丝,也足够润泽生命。
第二天,在沈从文故居参观,人头攒动、烈日当头,可是,我不感到炎热。我避开噪杂的人群,一个人,这儿站一站,那儿看一看,摸一摸他倚过的门框,扶一扶他坐过的椅子,仿佛大师的气息还在,我不敢惊扰。有些人是在沈从文故居买了他的盖了纪念章的作品,我则是带了他的作品,寻访他的足迹而来——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因为对他文字的热爱,可是——我似乎又感受到了别的——大画家黄永玉这样评价他的表叔沈从文:“他是非分明,有泾渭,但更多的是容忍和原谅。所以,他能写那么好的小说。”——有如醍醐灌顶,作为教师,学生不也是我要写的“小说”?我是不是要给孩子更多的容忍和原谅?沈从文,这位“离诺贝尔文学奖最近的中国人”,用他挺拔的人格和温润如水的性情,教给我为师之道。
如今,我已回归中原,沈从文的两本书,也已经读完,但还会两遍三遍地读,两遍三遍地思,温故知新。是的,我相信,沈从文给我的远不止这些。
此时,我的案头,还有两本书:一本齐邦媛的《巨流河》,一本康震的《康震评说李清照》。我将从齐先生内敛的文字,读到她个人的成长史以及家国的壮怀激烈;我也将透过李清照精美绝伦的诗词,走进一代婉约词宗的内心世界,领略她亘古不变的光芒。
这个假期,我渴望看到教育生活之外更大的世界,更多的风景,我想给忙碌的教育生活留白,让我以更持久的好奇心憧憬新的学期。因此,我避开阅读纯教育类的书籍。若我能把文学作品的文字,内化为自己对教育的思考和实践,那也算是一种收获和创新吧?如此,就不枉这暑期的阅读,换来今夏的清凉。
(作者系河南省郑州十九中教师,著有《笑着做教师》)
《中国教育报》2012年7月26日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