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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双有:一个人民教师的痛苦选择
1987年,金风送爽、硕果飘香的日子里,我成了这所闻名遐迩的重点高中的一名教师了!有谁知,一场激烈的风暴正在等待着,我竟然被卷进悲剧的泥潭……
1980年的菊花尚未绽放,我就面临着人生道路上一次艰难而痛苦的选择。
我在公社文化站刚上班不到一个月,大队党支部的张书记就来找我:“小马啊,咱们村中学的毕业班教语文的李老师,考上师范走了;眼下毕业班缺一名语文教师,我们在村里招聘了几天,也联系了不少高中生,却无人敢承当;小学教师争着干,中学毕业班却无人担。眼看开学几天了,毕业班课开不了,社员们意见纷纷,你说咋办呀?”
张书记一席话,如重锤一般敲在我的心上。10年前我从偃师回渑池家乡时,母亲就对我说,你是高中毕业,在灵南村文化最高了。当不了大队生产队干部,当个民办教师没问题吧。我回来以后,给各位大队干部都坐了坐,表达了我愿意当民办教师的热望。我甚至勒紧裤带省了几个月,凑了十几块钱,置办了几份礼物悄悄送给几位大队主要干部。干部们都说:“学校肯定得要有文化的青年当教师呀,你是咱村文化最高的人,不用你用谁呀?你回去等着吧!”
然而,1年过去了,3年过去了,8年过去了,学校的民办教师进了10来个,就是没有我的份。支书的儿子,主任的女儿,会计的兄弟,即使是文盲半文盲甚至是智力不全,也能堂而皇之成为人民教师;自己一肚子文化,就是不用你!每当我背着锄头、挑着担子在学校门前走过,听着那当当的钟声的时候,,心里禁不住一阵酸楚。
后来我才得知,原来除了我没有“关系”以外,某些大队干部认为我父亲是反革命:教育下一代,怎能用政治上有问题的人呢?
在痛苦压抑中,我开始拿起笔杆子搞起了业余写作,在报刊上发表东西,意欲在写作上为自己开辟一条人生之路。但在我心里,当一名人民教师的梦想始终挥之不去。
现在,我既不求爷爷也不告奶奶,大队最高领导居然找上门来,恳求我当中学教师,这真是历史性的变化呀!只要我一答应,我的梦想即刻就能实现。我该怎么办呢?
我现在干的文化站,是新成立的一个部门。说是一个“站”,其实就我一个人。原本是我喜欢的工作,但我的心里总有种隐隐的不安。
几年前,公社王书记发现我擅长写作,将我调到公社党办,协助党办主任整材料。公社几次大型会议的材料由我撰写;王书记的多次会议讲话、甚至在县委会议的讲话,也是由我起草的。为了写材料,有时几天几夜不能好好休息,直累得筋疲力尽,头蒙眼花。王书记多次对我说:“小马啊,好好干,将来遇机会我给你转正!”
然而,当王书记不知什么原因调到外地的时候,环境竟然大变;所有公社干部看我的眼色都有些异样。公社党办一位秘书代表党委和我谈话:“小马,你不会弄事,你犯了错误,你知道吗?”
我大为惊讶:啊,我犯了什么错误啊!我盯着这位秘书紧绷的国字脸,只觉得一阵阵头皮发麻,心头狂跳。
这位秘书严肃地说:“你在公社写了不少材料,也很辛苦,但是你写的不少材料,居然没有通过党办,直接交给了王书记,你把党办置于何地?你眼里还有党办没有?”
闻听此言,如一阵惊雷在耳边震响,脸上的汗珠冒了出来。天啊,我废寝忘食,呕心沥血,拼命为公社写材料,意图有好的回报,不料这一切努力竟然成了罪过!
我不服气,嗫嚅着说:“张秘书,我无知,不懂得,我只想着,我多写点东西,不是可以减轻你的负担吗?”
张秘书立刻打断了我的话:“你的程序不对嘛!违背党的原则嘛!还有,公社党委开会,不少成员都认为,你本来是党办的工作人员,可是却成了王书记的私人秘书,干什么工作只听王书记的,对其他的公社领导却不放在眼里,你骄傲得很……”
如一记重拳打在我的脸上,脸上一阵阵发烧,汗水不住地往下淌。这些莫名其妙的罪过,以前从未听说呀,怎么王书记一走,突然都冒了出来?我一个小兵,怎么会骄傲呀?我正要申辩,张秘书接着说道:
“还有,党委有同志提出,灵南村不断有人来揭发,说你父亲是反革命分子,政治上有问题……党委决定叫你回去,不过我总念你在公社出了不少力,想给你安排到社办企业。你看怎么办?……”
我浑身冷汗湿透了衣服,两腿有点瘫软,只想一屁股蹲下去。我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局,用手一抹眉毛上的汗水,沙哑地说:“张秘书,不用麻烦了,我还是回农村吧!”
于是,我卷起铺盖又回到农村继续修理地球。哼,你能把我从公社机关撵走,你能开除我的球籍吗?
新任的公社宋书记总有些过意不去,两年后又力排众议,将我调到新成立的公社文化站。宋书记对我说:“好好干,不要怕工资低(每月30元),将来可以转正。现在好多人都盯着这个文化站,托后门拉关系要进来,还是我坚持把你调来……”
我想,在文化站也许能混个名堂。可是,自己不善言辞,不善结交,不会奉承,总是低着头思考问题。在公社不到两年,竟莫名其妙得罪了那么多人,糊里糊涂犯了那么多“错误”。自己也许就不适应在官场上混。现在大队张书记亲自来求告,大队中学里急缺一名语文教师,我何不趁机辞职回家!
于是,我辞别了好心的宋书记,回到农村,当了一名中学语文教师,当然是民办的。
我的一位亲戚风风火火跑来劝我:“有娃,你犯错误啦?”
我说:“没有哇。”
“没犯错误怎么就被撵回来了?”
“不是撵回来,是我自己要回来。”
“你是傻瓜啊!人常说,水往低处流,鸟往高处飞。你在文化站,好赖是公社干部,经常和领导接触,早晚会有个前程;现在回来可好,当了个民办教师;民办教师有啥出息?每月仨核桃俩枣,成天哄小孩子玩。你不往高处走,非要低处流,你脑子有病吧?”
我把亲戚朋友的劝告当成耳旁风,大步流星来到村东头那座庄严的学校。
不知怎么,也许是天性使然,来到学校,见到那些清贫朴素的同行老师,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看到那些活泼蹦跳的学生们,不禁产生一种喜爱感,心里升腾起一种奉献的责任感。我坐在破旧的办公桌前,如同将军坐在指挥台前,桌上那雪白的粉笔,鲜红的蘸笔,乌黑的钢笔,就像即将上战场要使用的武器,都散发出诱人的魅力。那洋溢着油墨香的教科书、参考书和教案薄,就像一块磁石紧紧吸引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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