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要倡导新语文教学——蔡伟教授答《新语文学习》编辑问
编者按:最近,我刊主编蔡伟教授接受了南京市高中语文教研员、《新语文学习》编辑徐志伟老师的访谈,访谈围绕今年3月底前召开的首届全国“新语文教学”尖峰论坛进行,就“新语文教学”的内涵、理论依据、发展历程与趋势、存在问题与破解之道进行了探讨,本刊第一时间获取访谈内容,并经双方同意,全文刊发如下,以飨广大读者。(以下“问”代表徐志伟老师,“答”代表蔡伟老师)
问:2005年6月,《中国教育报》第四版“视点”专栏,刊发了韩军先生的《我们在语文教育的路上丢失了什么?》,自此,“新语文教学”被推向高潮,韩军先生也被记者冠以“新语文教学”领军人物。然而,“新语文教学”似乎至此也到了一个拐点,否定的人多了,呼吁的人少了,为什么在“新语文教学”式微的情况下,你们还要倡导“新语文教学”呢? 答:“新语文教学”之所以式微,有着多方面原因。首先,它是一种自下而上的运动,至今未获取行政的推动力量;更重要的是它的理念、操作模式与现行体制、意识形态还存在着一定的差距,因而多少受到一些约束。其次,它的概念本身具有歧义性,缺乏精确单一的学术特征,或者说它本身还没有获得为大家所认可的权威界定,因此,有些教师在接触这个概念的时候还是比较茫然的。此外,“新语文教学”在发展过程中,呈现出流派众多、风格各异、话语权分散、推广难度较大的特点,专家学者及一线名师处于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尴尬之中。但“新语文教学”的式微并不能够否定它存在发展的价值,这种来自民间的教学改革实验往往充满了潜在的难以估算的能量与朝气。上述三大原因,从某种程度上也恰恰反映了“新语文教学”的优势:年轻而富有活力,变化而充满创新,民主平等意识浓厚。近十年来,“新语文教学”的研究与实践者们,在语文学科中融注进教学的新理想:真挚情感、真诚话语、真切态度、真率行为、真实生活。新语文教学为打造“真人”而不断地努力着。可以说,无论课程教学改革纲要中还存在多少的缺陷,无论语文课程标准还有着多少的漏洞,无论新语文教学有着多少的不足,我们必须肯定的是中国的教育正向着一条健康的道路迈进,中国的语文教学已越来越具有自身不可替代的特点。但是,我们也必须承认,语文教学中依然存在诸多至今化解不了的“瘀血”“脓肿”,“少慢差费”的批评、“误尽苍生”的指责依然不绝于耳。因此,语文教学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改革,拒绝探索。“新语文教学”虽然称不上是一个成熟的概念,但它的出现,对于冲击落后的教学思想、变革陈旧的教学方法、改造僵化的教学模式起着积极的作用。“新语文教学”也许可以作为语文教师一个共同的话语符号而存在,通过它的作用,可以将各种有别于传统语文教学的各门各派紧密地连接起来,合作打造语文教师专业成长的平台,为突破语文教学高耗低效的瓶颈寻找一个共同的目标。可以说,我们倡导“新语文教学”,不是要推出某个人物、某种风格、某种模式,而是要让全中国的教师能够在一面可见可感的改革旗帜下共同发展。其实,广大语文教师对于“新语文教学”未来的发展与走向还是十分关注的,只要有合适的平台与通道,多数人是乐意投入的。 问:刚才你提到了“新语文教学”这个名称具有歧义性,作为一个歧议的概念它能够在语文教育领域长久存在吗? 答:是的,从语法角度来分析,“新语文教学”确实是一个歧义概念,它可以从“新语文的教学”和“新的语文教学”这两层意思来理解。但我要说的是语法上的歧义并不妨碍它在学术上的表达,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概念能够替代这个概念的丰富性。这不是表达上的问题,而是体现当代语文教学改革所必须包含的丰富的内涵。它的两层含义,至少包括了四个方面的内容:我们该如何革新我们的教学内容,即语文的教材该体现怎样的“新”?我们该如何处理好新的教学内容,即如何执教新的语文教材?我们该如何创造新的语文课堂?我们该如何帮助学生达成语文学习的目标?因此,这里的歧义巧妙地阐释了语文改革的真谛。当代的语文教学改革,必须突破长期以来语文教学头痛医,脚痛治脚的弊病,而是要进行全方位、立体化的综合改革。它包含了多方面的辩证:语文工具性与人文性之辩证,教师主导与学生主体间的辩证,知识积累与能力发展的辩证,教学形式与教学内容的辩证等等。 问:“新语文教学”之“新”的时间界限是什么? 答: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说用“新”这个词来修饰一个概念不恰当,因为“新”是暂时性的,任何事物都是一个有新转旧的过程。因此,“新语文教学”之“新”究竟能新到何时,是一个问题。会不会出现像“新新人类”、“后后现代”这样不伦不类的概念。确实,很多人用“新语文”这个概念,都把它作为一种权宜之计,因为实在找不到一个能与传统的语文教学这个概念相对应的词。但我们认为随着时代的发展,原本新的东西都会变成旧的事物。但是,如果能够世移事移,与时俱进,那么,“新”永远会“新”下去,只不过“新”的内涵与外延都有可能发生变化,甚至是巨变。例如,“新语文”就不是一个新概念,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已经有学者开始使用这个概念。只是其涵义与我们现在所说的“新语文教学”有一定的差异。但无论钱理群、王尚文先生《新语文读本》中对于“新”的理解还是韩军先生关于“新”的阐释或者程红兵先生对于“新”的解析有多么的不同,但他们对于“五四”新文化传统的继承、他们的民主自由思想、他们对于人文的尊重却是共同的。因此,我们可以说“新语文教学”之“新”如果仅从一个点一个面来理解,它可能是十分短暂的,甚至稍纵即逝,但是把它当作一个发展的整体来认识,那么它是久远的甚至是永恒的。 问:但还是有不少人认为“新语文教学”是没有出路的,因为我们很难将它像“点拨教学”“情景教学”“三主教学”这样具体的模式来推广,对此您是如何看的? 答:前面我们已经提到过,我们从来没有打算将“新语文教学”当作一种具体的教学风格、教学模式来宣传推广,事实上如果仅仅将“新语文教学”当作具体的教学模式来看待,它就没有存在的价值。“新语文教学”的实质是“人文精神”在语文教育领域的复归,这是当今世界母语教育改革的方向,可说是大势所趋、众望所归,“没有出路”的说法肯定是不对的。我们虽然不能把“新语文教学”当作具体的风格或模式,但它却是一个包容性极强的范式,它包含着众多的风格和模式,也正因为如此,它才能成为语文教师专业发展的平台或语文教学改革的旗帜。具体的风格或模式往往具有太强的排他性,这是语文教学改革多年来,始终没有取得本质性突破的重要原因,因为有太多的内耗存在,导致任何一种风格与模式都不可能得到顺利的持续的发展。而在“新语文教学”的旗帜下,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各种风格、各种模式都能得到充分的施展。例如,单单就模式而言,“新语文教学”就包括了体验型教学模式、生活化教学模式、探究式教学模式、协同式教学模式等。总之,“新语文教学”的姿态是开放的,一切“人文精神”倾向的现代教育理念都会吸纳其中,因此,它不可能将自己局限于“风格”“流派”“模式”的固定范围之内,这也正是“新语文教学”的魅力之所在。 问:一般来说,一种教学现象的出现,总是以某种现代教育理论为依据,那么“新语文教学”的理论依据是什么呢? 答:“新语文教学”既然不是一种具体的风格、模式,自然也不可能只有一种教育理论作依据,它是多种理论催化的产物。在教学内容上,它继承并发扬了中国传统的“弘道”主张。从韩愈的“文以贯道”、柳宗元的“文以明道”,到周敦颐的“文以载道”,可以说贯穿于中国“文章”的主线,就是“道”。长期以来,这个“道”被人们机械理解了,其实它极具开放性和包容性,它与当今教育界所倡导的“文化性”、“人文性”也是相通的。就教学目标说,它又暗合了美国教育学家杜威的“教育即生活”的理论,“新语文教学”突破应试教育的樊篱,把教育的目标定位在学生的未来生活与发展上,强调语文教学与学生的生活质量挂勾,重视语文对学生可持续发展的促进作用。在教学评价上它又以美国教育家斯腾伯格的成功智力理论为依据,重视学生在语文学习过程中全面培养分析能力、实践能力和创造能力,帮助学生在全面发展基础上,凸现个性、形成特长。在教学处理上它坚持叶圣陶“教是为了达到不需要教”的主张,强调学法指导,重视学生“自能读书,自能写作”。总之,“新语文教学”以古今中外先进的教育理论与主张作为自己的坚强的后盾,这是它能够走在世界母语教育前列的重要保障。 问:您能简单概括一下“新语文教学”的基本特点吗? 答:前面我们其实已经从不同的方面谈到了“新语文教学”的基本特点,如果要我概括一下,我想不外乎以下四点:价值取向以个人关照为主、工具性与人文性协调统一、操作形态多元开放、评价体系以发展为特征。 再明确一点说,“新语文教学”以学生的语感和文感的培养为核心,在主体化、艺术化、情感化、实践化的操作内容教学中,以语文教学资源的全面拓展和现代教育技术的有效应用为途径,通过视域无限开阔、理念新颖超前、内容新鲜立诚、形式生动丰富的教学范式,最终培养出具有高超语文素养、丰厚人文精神、充分个性发展的现代真人,“真人”的培养应当是教育特别是语文教育的终极目标。 问:“新语文教学”倡导回归人文之本,但目前语文教学的一大问题就是“凌空蹈虚”,语文课变成了“情感剧场”,人文的结果是导致语文课上语文味荡然无存,对此您又该作何解释? 答:我们之所以倡导回归人文,是因为目前语文教学本末倒置,以教师、教材、课堂为中心,忽略甚至放弃了人文,于是我们提倡,我们呼吁。回归人文之本,并不意味着独尊人文,舍去其他,而是要求教师在教育过程中分清问题的主次与轻重缓急。诚然,由于“新语文教学”并没有被广大教育者很好地认识、接受、理解与运用,在具体的语文实践中,不可避免存在着一些幼稚甚至不科学的做法,但是,这不能说是“新语文教学”是本身不科学,还是说“新语文教学”需要更多的教育工作者来不断学习、不断推广。事实上,语文课“凌空蹈虚”“缺少语文味”更多的原因是教师不熟悉文本,或缺乏个性化解读文本的能力,由于教师自身语文素养的欠缺,导致他们课堂上只能不着边际地瞎扯,无论讲语文知识,还是作情感教育,都没有与文本挂起钩来,使课堂显得苍白无力。因此,倡导人文与提高语文素养的方向是一致的,它们的目的都在于体现语文教育不可替代的价值,充分发挥其社会功效,促使语文真正成为实施教书育人的最佳课程。 问:韩军在2004年发表了《没有文言,我们找不到回家的路》的论文,他是非常强调文言文教学的,但从您的新著《新语文教学研究》中,却很难看到文言文教学的影子,您对文言文教学有什么看法?你所倡导的“新语文教学”支持中小学生“读经”吗? 答:在2000年9月的第17期《语文教学通讯》中,“新语文教学”被第一次系统阐述,其中,新语文教学的原则之一就是“重视白话,更重视文言”。我肯定文言文教学的必要性与重要性,认为文言文里蕴含着深刻的为人之道、为学之道、为文之道,蕴含着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能实现人文熏陶的作用,增加学生的文化底蕴,培养学生的语文素养。拙作《新语文教学研究》中没有过多地阐释,并非否定文言文教学,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在本人主编的《语文课程与教学研究》一书中关于文言文教学已有较多阐述;二是韩军先生等一大批新语文教学论者对此有了全面深刻的论述。 我自然支持中小学生适度“读经”。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读”对学生而言有着巨大的潜在价值。以“读诗”为例,我们是一个诗的国度,我们有着几千年的“诗教”传统,孔子甚至说,不学诗无以言。从诗经、离骚到唐诗、宋词、元曲,中国的诗歌传统一脉相承。可以说,诗,是中华文化精华中的精华,是中华文化宝库中最光辉灿烂的部分。而如今,“读诗”的传统正在消逝,为数不少的青年学子离开学校只能背诵“静夜思”,这确实值得语文教师反思。语文教学不教孩子认识中华之“经”,不读民族之“文”,不能引导孩子深入到炎黄的精髓中,回望古事、聆听古声,触摸民族的脉搏,那就不是真正的中国语文教学了。当然,我强调“读经”需要适度,过犹不及,毕竟,“经”与现代生活有着相当的距离,它不可能替代现代的文明,因此,那些让孩子穿上马褂长衫,摇头晃脑,机械模仿古人的“读经”和专为小孩办“国学”班,除了读经什么都不干的“读经”我是反对的。 问:韩军先生是十分反对“集体备课”的,他认为集体备课“一人主备,共同克隆。当每位老师进课堂时,手中教案几近一致。教师俨然成了流水线上的工人”。但我们从您的学术讲座和一些论文中却发现您是提倡集体备课的。从中是否可以说你们所倡导的“新语文教学”其实是充满矛盾的呢? 答:韩军先生确实在多个场合反对“集体备课”,但我相信它所反的是那种怀着应试目的和短视眼光的形式主义化的集体备课,是那种为教师思维偷懒提供方便的集体备课。我注意到韩军先生并不反对集体的智慧、集体的力量。他也十分强调教师沟通交流、思维共振的重要性。因此,我们在对待“集体备课”上的意见并不相左。只不过韩军更多看到的是“集体备课”中存在的问题,而本人更多关注的是“集体备课”中的价值。事实上,无论哪一种备课方式,都会有其局限与优势,没有最好,也没有更好,只有最合适、更适宜。不同的内容、不同的场合、不同的要求就需要采取不同的备课方式。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新语文教学论者一定会将学生的利益放在首位,一定会根据学生的需要来确定自己的教学准备与教学行为。因此,既保持备课中的独立性,发挥备课中的个性,又共同开发教学资源,共享备课成果,是新语文教学论者的最佳选择。 问:您认为语文教学需要更多关注的是“语言”还是“精神”,当“工具性”与“人文性”发生冲突的时候,您会作怎样的取舍? 答:学生学习母语的过程,首先是一个丰富自我经验、培育自我精神、形成个性的过程,是学生生命成长不可或缺的环节,是青少年行走于本民族文化世界的旅程,离开了母语教育,就会失却精神意义存在凭依。其次才是一个语言和言语能力的训练和提高的过程,才是语言运用技能提高的过程。个人认为语文教学更需要关注的是“精神”这一层面。 陶行知在“晓庄师范”时期以“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自勉勉人,的确,任何的教育学习,第一步或者最关键的一步,自然是先学会做人。那么,当“工具性”与“人文性”发生冲突,我也必然取“人文性”舍“工具性”,或者先“人文性”后“工具性”。 但话要说回来,“语言”与“精神”“工具性”与“人文性”永远都应该统一在我们的语文课堂上,它们本身虽然有着逻辑自洽的功能,但同样需要另一方的补充和完善,才显得更有价值。离开了语言的“精神”是不存在的,失去精神的“语言”是苍白无用的;没有工具价值的“人文”是伪人文,不含人文的“工具”只是一堆抽象的符号。 问:最后问个尖锐一点的问题,如果说程红兵是“人文教学”的代表,韩军是“新语文教学”的领军人物,那么您又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你不遗余力地推动“新语文教学”的目的何在? 答:我身处大学,心系基础教育,但我知道我更大的作用是为新语文教学论者摇旗呐喊,使他们不感孤寂,不惮前行。我相信中国语文教学界藏龙卧虎,人才辈出,程红兵、韩军是其中的姣姣者,把他们视作代表或领军人物,自然是对他们努力的肯定与褒奖,他们的成长历程也可以成为千千万万语文教师的样板。而要充分发挥榜样的力量,帮助更多的青年教师成长,需要有一个较大的平台和更多的沟通渠道。我们联合中国教育学会中学语文教学专业委员会和教学论专业委员会组织首届全国“新语文教学”尖峰论坛,推动“新语文教学”深入发展,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全国广大的语文教师建设一个可以交换思想、交流经验的家园,营造一个深化语文教育研究与改革的良好环境,从而帮助语文教师拓展新视野,树立新观念,创立新模式,打造新课堂,从而为突破语文教学的瓶颈,提高语文教学时效奠定良好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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