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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哲:我的“文革”娱乐生活 2015-03-20 来源:《历史学家茶座》2009年第4期作者:阮哲
“文革”时流传着一则小道消息。说是周恩来请江青看电影,第一天是《红灯记》,第二天是《红灯记》,第三天还是《红灯记》。这下把江青看火了。这时周恩来说了,你看《红灯记》看了三天就不耐烦了,全国人民都看八年了。
枯燥的内部演出
现在人们想看电影或者演唱会什么的只管到电影院或体育馆买票看就是了,但在“文革”时期就不是这样了。那时的电影演出都是分级别的。公开发行的电影人们可以买票到电影院去看,但是那只有少得可怜的几部片子,而且演了好多年,一般只有普通老百姓才会去买票看这些电影。内部的电影演出就丰富一些,但是想看这样的电影都要讲级别、讲关系,不是一般老百姓可以看到的。
我叫阮哲,是1963年出生的,20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中期,我母亲在广州军区驻广州市的某机关大院工作,是军队干部,我们一家就随我母亲住在军队的大院里。父亲在广州市人民委员会(相当于现在的市政府)工作,虽然没当什么了不起的官,但是管点事,好像很有神通的样子。这样,我沾老爸的光,看了不少内部电影、内部演出。
进入70年代,广州已经比较平静,不像全国其他城市那样乱,社会秩序好很多。这主要得益于广州有春秋两季交易会(又称广交会),其他的外事活动也比较多。
那时候,严格来讲,咱们中国已经没有娱乐活动,所有的电影、小说、音乐等等都是为了教育而制作的,而不是为了老百姓的娱乐消遣而准备的。广州每年开两次交易会,外宾来了总不能让人家天天干坐在宾馆里,要给人家找点娱乐节目,还要趁这个机会向全世界展示我们“文革”的伟大成果,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成就啊。就这样,每到交易会召开的时候,就有中央的文艺团体到广州来为广交会的外宾表演。因此,广州的文娱活动相比起全国其他地方来要丰富一些,我们也跟着沾光看了不少专门为广交会外宾举办的各种文艺演出。
这些演出都在中山纪念堂,演出票都不公开出售,全部由内部分发到省市直属机关单位,还有各厅局的一些领导手上,一般的工厂学校科研单位是不可能拿到这些票的。父亲当年就管票,咱们要看,自然是十分方便。但父亲比较低调,他一般只拿位置比较差的票回家,位置好的票只是在有朋友要票的时候或是有别的什么需要的时候才拿,拿了一般也都是给人家。而他的一位同事就比较跋扈,经常是只要好票,没有好票有时还骂人。
我们那时候住在部队大院,邻里之间关系很好,大家都知道父亲能拿到这个票,想看演出的时候,或者是他们家里来了客人想招待一下的时候就会来找我父亲。每当这个时候,父亲总是非常乐意地答应他们,帮他们拿票。反正不用钱,做个顺水人情有什么不好?父亲有时候一次便拿回几十张票。不过每次父亲也会特别叮嘱他们不要把票交给不认识的人,更不能卖。
在中山纪念堂看戏,一方面是一种政治待遇、一种享受,再一方面也是受罪。第一,那时候的中山纪念堂没有空调,只有一些电风扇。演出的时候怕阶级敌人搞破坏,所有的门窗都关得死死的,所以演出大厅里热得要死,而且观众不得半途离场。而演出呢,如果没看过,看一两场还有些新鲜,看多了也没多少意思。那时候的文艺作品非常单调,都在突出政治。有一回,我和我哥看一个歌舞团的演出,看到后来实在没兴趣看了想走,走到门口,守门的不让走,一定要到散场的时候才让走。他不但不让你走,就是在演出大厅外的走廊里走动、休息都不行,都会有剧场的服务员来干涉你。其实这些服务员很多不是真正的服务员,而是公安局的便衣。所以他们对人,有时候是很凶的。我和我哥回到座位上,没坐多久,实在受不了那份闷热,又跑了出来。守门的那个阿姨还是不让走,这回哥哥想到办法了,他跟那个阿姨讲:我爸爸是市委的某某。父亲在交易会期间经常要参加交易会的工作,不少保卫人员都认得他。这一招奏效了,那人看着我们两兄弟。我哥长得有几分像父亲,我是一点也不像。她看了一会就说:你爸爸就是肥佬阮?她说的是我爸的花名。我哥说是。她看看,咱们两个小孩满头大汗,看来没有可疑,才放我们走。我们一出中山纪念堂演出厅的门,门外边园子里还有人,马上就盯住了我们,叫道:干什么的?不许走!把我们吓了一跳。门里的阿姨赶紧解释说,他们是肥佬阮的仔(广州话,儿子的意思)。这样,我们才得以脱离那个大蒸笼。
保卫工作做到了这样,不时地还是会出事。有一回,父亲回到家就一个个地问,给你们票自己去看了没有,有没有给不认识的人。一遍遍都问过了,每张票都有着落了,父亲才放心。原来在中山纪念堂里发现了反动标语。我们只看到我爸拿票回来送人,却不知道其实他们拿的每张票为了安全考虑,都是有登记的。
在1974、1975年,发生过几次反动标语事件,这样一搞,内部发票也控制得比较严了。但我们要看戏,还是比较方便。
原来交易会的演出都是由中央的文艺团体承担,他们总来,来多了又没有新节目,人们也就看腻了。大概是在1972年,周恩来下令让全国各省的文艺团体轮流到广州承担这项演出任务。后来不但来一个歌舞团,还来一个杂技团。这样一来,节目丰富了一些,但是歌舞节目总离不开政治说教,就是舞蹈也有很多《铁姑娘学大寨》、《码头工人战台风》一类的节目,有时候看着舞蹈演员们满场地蹦、满场地跳,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这些节目我们看着没劲,外宾看着就更没劲。记得那时流传着一故事。外宾看着舞台上的演员又蹦又跳就问翻译,她们在干啥?翻译告诉他,她们在铲土推车,你看像不像?外宾看了半天,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所以,这些演出看到后来,我们都不愿意再去,只爱看一些杂技表演。一般的歌舞,不管是哪个团的,都不爱去。
尽管我们自己不爱去,但是要是和那些地方上的平民子弟同学们讲起去中山纪念堂看戏,那是可以把他们羡慕得眼珠子都能瞪出来的。在他们看来,能到中山纪念堂看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因为这个演出票绝对不许卖,只能发给内部人看。这发票的工作可也真够父亲他们忙的。一个交易会,前后差不多三十天,那时候交易会的会程比现在长很多。每天晚上三四千张演出票要发,每次会期近三十天,共近十万张票,到哪里找这么多内部人看戏?所以父亲经常一拿几十张票回来,“请”邻居们去看戏。我有时候想学雷锋做好事,拿票给我的那些小同学看戏,父亲一听是给地方上的平民子弟,立马就否定了我的想法,——这些票绝对不能给他们。为什么不能给,父亲也不说。
有一天,父亲满头大汗地跑回来,见到我们就说:快,洗把脸,到中山纪念堂看戏。我们一边洗脸,他就一边给我们换干净衣服,一边给我们交代,这回是到纪念堂陪外宾看戏,要注意礼貌,不要乱说话等等,交代了半天。把票交给我们的时候还特别叮嘱,不要把票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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