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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克:逆淘汰社会下的教育
做学生的时候我羡慕读名牌大学的同学,因为自己只读了一个师专,不要说名牌大学的同学,就是本科的同学,都要羡慕得要死。我记得进那间师专的时候,一个老师就对我们说,你们作为高考的失败者,说明你们智商远不是一流的,否则,也不会来到这样一间学校。因此这里的逻辑很简单也很清晰:高考失败——读师专——智商不高——高考失败。就这样,我们充满了自卑情绪来到这样一间所谓的大学读书,自卑显然还不仅仅是学生,而且更多的是老师。他们都羡慕名牌大学。但是,现在我不羡慕了。
当教师时我羡慕重点学校的老师,因为自己始终是在末流学校里任教,从中学到大学都是九流学校。开始常常有一种严重的自卑感,但是,现在不会了。
这一切,都是从我认识到我们这个社会是逆淘汰的社会开始的。逆淘汰社会下的教育,自然也是逆淘汰的。当年,我在中学任教时的差生,有许多他们生活得很好,工作能力很强,生活能力也不错。是幸福感相对较好的。
我做大学老师,在一间九流大学任教,开始也感觉很自卑,老师自卑,学生更自卑,甚至连学校领导,虽然大小也是个厅级干部,却在其他厅级面前无法抬起头来。因为始终感觉自己的出身不好,身份低下,因此时不时露出自暴自弃的神色。这种低人一等的感觉,始终是我们这个社会,及这个社会中的文化强加给我们的。
我突然感觉到,在逆淘汰的环境下,只有“差”的,才可能是“好”的。被颠倒了的东西,只有再颠倒过来,才是正常的。
因此,我开始不感觉自卑,而且不轻视那些高考失败后被最后淘汰到这间学校来的学生。我喜欢他们。其实他们也很自卑,如果能够帮助他们除掉自卑感,他们其实都是天才。因此,我俯下身去,认真关注每一个生命,仔细倾听他们的一声一笑,我发现这些高考失败的学生中,其实有许多是天才。他们非常有个性,思维非常独特,而且天赋特别的好。
因此,我特别用心栽培,他们有许多悟性是非常高的。只是可能因为记忆力不是特别好,加上高考发挥不正常,才落到这样一间学校里来。不过,既然那些考试远不能够准确地选拔出真正的精英人才,为什么就用这样的标尺去确认人才的高下呢?
因此,我信心大增,这全都是因为逆淘汰。中国真正的创造天才其实都隐藏在二三流以下的学校里。那些各种考试的尖子,其实是早已经被“毁人不倦”毁掉了的一代。只有那些在应试中表现不是特别突出的人,他们才可能留了一线心灵自由的空间。
我之所以对我们这个社会作出是逆淘汰的教育的判断,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们的“教育”其实是“宣传”,不是“启迪”,而是“灌输”,那些所谓的“优秀学生”,其实是被脑袋已经灌满了浆糊的人。他们除了听话、驯服、记忆与背诵的习惯外,已经不再有其他的思考能力与想像力。他们是被严重教坏了的一类。相反那些虽然也被“灌输”与“宣传”,但是考核成绩远远不够优秀,甚至远不够合格的孩子,他们恰好保留了一份生命的灵性,他们的生命被污染相对要少得多。这些空间,正好是我施展才能的空间。
因此,我们就此开始了激烈的思想碰撞,我的两节课,常常要上成三个小时。那是因为下课以后,学生还常常追着我讨论。我对这些被高考淘汰后的专科生,能够有如此敏捷而深刻的思想感到十分的惊讶。他们从我提出的问题中感悟到许多连我都没有想到的问题。事实证明他们十分聪明。
只要稍加指点,他们立即能够领悟到许多道理。学会独立思考是重要的。学会分辨各种思想信息尤其重要。
这些孩子的文章写得很漂亮。随便投出去,竟然都能够公开发表。文笔优美,思想深刻。这一切就发生在我告诉他们,在目前的社会下,被淘汰的才是真正优秀的之后。
人一旦不被自卑情绪压住,生命的潜能是无穷的。而自卑情绪,常常也是被灌输的。那些社会标准长期灌输给每一个人这样的理念:北大清华是人上人。只考上专科的学生就差劲了。可是,没有人去追问,那是用什么标准考出来的差异。人的复杂性,是不允许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法来分类的。我还告诉他们,爱因斯坦也曾经是高考的落榜生。而且当年他读的大学也只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甚至这样的学校,爱因斯坦差点不能够毕业,即使毕业,也是班上最差的一个。其实他才是最优秀的。
中国的教育情形远比爱因斯坦所受过的当年德国与瑞士的要糟糕。这就是你们必须自信的理由。因此他们真的很自信了。他们的毕业论文,有许多公开发表在有影响的学术期刊上。这样的论文,常常是名牌大学的博士生都未必能够写出来的。在这里,我只做了两件事:第一件,让他们不再自卑,把社会强加给他们的自卑,再还给社会;第二件,让他们学会思考与判断,不告诉他们什么是对的,只提供不同的材料,让他们困惑,然后在困惑中焦虑,再在焦虑中学会思考与分辨。剩下的,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一些老师以为我就是特别幸运,总能够教到特别优秀的人才。其实,不是的。人,还是这些人,只是不同的老师会用不同的眼光来看待他们而已。其实,这些人,在某些人看来,都是别人筛选了又筛选的,就是教育渣滓的渣滓。问题是,我们是用炼铁的标准,来炼金,金子都是被淘汰在所谓的渣滓里了。因此,我在渣滓里淘金。收藏自然是丰厚的。
我有信心将学生培育成一个优秀而健全的人,但是却没有无法挡住社会的歧视与偏见。这些孩子尽管很优秀,但是,仍然被社会普遍存在的“歧视”与“偏见”所扼杀着。因为,招人单位动辄就要“985”与“211”,他们连一个平等竞争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世界上最好的大学就是一间师范专科学校。只不过这间师范专科学校,叫“巴黎高师”,这是一间古老的学校,真的是专科,学制只有三年。学校大门从建校的时候起,就没有被改造过。招生工作在近二百年的建校史中,就没有扩招过。真是死心眼。学校古老而破旧,破旧而古老的学校大门,甚至连一辆小车都难以开进去。更要命的是,这间学校,竟然不发给学生发文凭,读了三年,只有一个在这个学校读书的写实性的证明。但是,那不是毕业证。
但是,你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世界真正的一流大学。那是世界名牌、精英荟萃之地。
“巴黎高师”的毕业生享誉全球。供不应求,而且都生存在社会的高端。这样的事情,在中国就是不可思议的。
一个真正有眼光的老师,要在明白这些之后,再来思考自己所从事的工作,问一问自己,是在从事一种愚昧的“宣传”工作,还是在从事真正的“教育”工作。这远比做“辛勤的园丁”重要一百倍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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