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通俗文学与大众文化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
l 马季（中国作家协会）： 网络文学的发展与现状已成为大众关注的社会现象，我们在讨论网络文学时，实际上已经不只是对文学的关注，而是讨论一些由此产生的更加广泛的社会现象。尤其是新闻媒体，他们往往关注网络作家的收入，关注网络作家过劳死，关注网络文学的影视改编，关注由网络写作所延伸出来的诸多问题。但专业部门，比如作家协会，当然还是希望能够对网络文学做一些具体的研究工作，对新的创作现象进行分析，对网络文学的类型化、网络文学的审美特征等等，进行一些研究。 至今，网络文学已经发展15年了，目前还未进入学术体系，基本上处于自然研究状态，还没有专门的学术机构来统领，仍是各说各话。但这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因为网络文学还在高速发展、变化之中，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所以没有必要对其下结论，也难以将其体系化。我们知道，从1994年互联网进入中国以来将近20年时间里，网络文学经历了几个阶段。1995年开始就有网络BBS论坛，当时主要发表一些网络短小作品。1996 年网易开办个人主页，开始彰显个人创作实力，直到1998年“网络文学”才获得正式命名，这本身就是一个自然发展的过程。对“网络文学”这一概念，虽然约定俗成，但还是有争论，很多人认为，把“纸媒出版的文学叫传统文学，互联网传播的文学叫网络文学”的定义不准确，但是目前尚未找到更合适的定义方法。其实，网络上传播的文学也分好几种，一种是只通过互联网传播但是其创作的方法还是和传统的一样；还有一种就是典型的网络文学，也就是商业化的网络文学。1998年首次对网络文学形成了比较明确的概念，主要强调它的原创性，即直接在网络上创作的，由作者自发在互联网上传的文学作品。当时还没有商业化的文学网站，1997年底“榕树下”文学网成立，出现大量原创网络文学作品，主要是中短篇小说、杂文散文和诗歌等短篇作品。1998年台湾“痞子蔡”的作品传到大陆以后引起了一阵热潮，网络上开始出现一些长篇的连载。早期的网络文学，实际上是纸媒文学在网络上的延伸，在网络上发表作品的一些作者都可以说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文学青年，如安妮宝贝、宁财神、李寻欢等。他们也曾通过纸媒发表作品，但是认可度不高，但却在网上迅速走红，然后被出版社发现，产生一定影响。他们的作品其实和传统文学差别也不是很大，从作家对文学的理解认识，包括作品所呈现出来的形态都和传统的文学作品一致，唯一区别就是带有明显的个人化、私人化特征。最大差异是他们在都市领域里开辟了一条文学新路。但他们的作品，并不是我们现在讨论的网络文学。我们现在讨论的网络文学是2003年以后才出现的，是网络文学找到自己的商业模式之后，脱离了纸媒出版，涌现出来的一批作品。 2003年至2004年，起点中文网逐步探索建立起一套在线阅读收费模式，到了2005年，起点中文网出现了年收入过百万的网络作家，网络文学商业模式宣告真实确立。此前，网络作家获得经济收益的唯一出路是纸质出版，而很多具有鲜明网络特征的作品，由于不符合出版标准，无法获得经济收益，网络作家只能从事业余创作。2005年之后，网络上出现了职业写作者。同时，以前曾经活跃于网络的作者，像安妮宝贝、宁财神和慕容雪村等则逐渐淡出网络，转向纸质出版写作和影视编剧行业，有一小部分作者虽然还间断在网络发表作品，但并不和网站签订合约。2005年以后，网络作者和文学网站签约所形成的关系模式，成为网络文学的主导方向，这种模式可以使得一大批网络作家从事职业创作，并以此为生计。我一直在做跟踪调查，有数据显示，在2008年网络文学达到第二个高峰时，已有超过150万签约作家，到2012年时达到了250万。网络文学的创作队伍急剧膨胀，规模要比传统文学大很多。由于网络文学处在体制之外，商业化成了它发展的基本动力，无视这一点，就无法真正面对网络文学。但是，传统的文学研究领域，不大可能把商业化作为研究范畴，这事实上导致了对网络文学研究的表层化。商业化对不对是一个问题，是否应该正视它并研究它，则是另外一个问题。 从我个人来讲，还是比较关注这几年的网络商业写作，应该看到，商业化的背后，是网络作家拥有大量的粉丝。比如，一个好的网络作家每次在线更新时，可能会有上百万的人同时在线阅读他的作品，并且与产生即时互动，这是任何时代的文学没有出现的现象。因此，我说网络作家是在“生存中写作”，他们可以把自己的生活通过一种方式直接转换到写作中去，而传统精英化的作家却是在外部观察生活，他们在“写作中生存”，在某种程度上讲，与其生活是有距离的。例如，鲁迅文学院办的网络作家班，给网络作家安排了社会实践课，我发现，第二天他们的实践感悟就已经出现在其在线更新的作品中，这说明网络作家的写作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与生活联系非常紧密，是一种新型的关系。网络作家迅速的消化了他们的生活，这其实也是信息时代的重要特征。 从审美上讲，网络文学反映了这代人的对生活的理解与上代人的理解有着较大的差异。网络作家主要以幻想类作品为主，包括架空历史、玄幻、仙侠和都市这几种类型，这和传统的通俗文学有着极深的渊源。可以说，成功的网络作家都曾经大量阅读中国古典文学，甚至研究程度要比传统作家更细致。传统作家主要关注新文化运动以来，包括西方的一些较有影响的作品，而网络作家似乎对中国古典文学作品更感兴趣。网络男性作家的作品以幻想类为主，女性作家作品比较贴近现实生活，比如都市情感类、婚恋类等，像《裸婚时代》《失恋33天》这样的文本，在当代传统写作中是罕见的，网络作家善于迅速地切入生活，把生活中“沉重”的东西转化为娱乐化的“轻松”的描述，并能够产生社会反响，这一点是值得研究的。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网络文学改变了已有的文学生态：首先，它导致作家产生机制发生了变化。青年作家无须通过高门槛的文学期刊、出版一点一滴成长，他们通过无门槛的网络，直接与读者沟通互动，找到自己的创作路径，其成长速度相当快，在一两年内可以成为一个较有影响力的作者，而精英化的作家至少要用3—5年甚至8—10年的时间才能达到这种影响。第二，网络作家的来源结构很庞杂，学养基础千差万别。据调查，70%是非文科生，例如桐华在北大学的是金融专业。唐欣恬是芝加哥大学的金融学硕士。江南毕业于北大化学系，后又在华盛顿大学获得分析化学硕士学位。阿越一开始是修火车头的，后来才去川大学历史系读书。烟雨江南和徐公子胜治，长期在证交所工作。石章鱼一直在一家医院当医生。我吃西红柿是苏州大学数学系的学生。随波逐流是一位女工科硕士。可以说，大量非文科专业的没有接受过文学训练的原生的作者，通过现代流通量巨大的信息化时代所获得的信息，进入了文学创作领域。他们的创作，无疑与当代传统作家之间存在很大的差异。第三，网络写作重视娱乐性，较少承担社会责任。网络文学没有传统精英化文学的严格规范，几乎是一种野路子，他们的写作是靠跟读者的不断磨合、互动、沟通所形成的规范，“读者为王”是网络写作的基本原则。网络作家的思想资源来源于青少年时代、读书期间所阅读的一些作品，既有中国古典文学，比如《红楼梦》《封神榜》《七侠五义》，“三言两拍”，甚至金庸、古龙等，也有很多西方大众文学，比如《哈利波特》《指环王》等。更加宽泛的东西方文化的交融，是中国社会不断改革开放的必然产物，它为网络写作提供了新的空间，也为中国当代文学提供了多种可能性。 提问：但是这些文学现象在纸质文学中大量出现，并不是新的东西。你刚才所讲的这些，为什么不直接说网络文学创作模式是对传统文学的模仿和衍生呢？ 马季：我不认为是模仿，或者说不只是模仿，应该是传承与创新并重。网络作家当然会受到其成长环境母语环境的影响，他们的阅读不可能与传统作家出现彻底断裂，但他们的成长环境和文化心理的确发生了变化。我认为，研究网络文学更加有意义的是找出它和传统文学相异的地方，而不是专注两者之间共同的部分。差异性更加宝贵，也更有价值。当代文学发展到90年代末，遇到了一些问题，网络文学的出现，带来一定的冲击和新生的力量。网络文学不仅吸收了中国古典文学元素，同时也杂糅了西方的一些人文理念，因此其创作现场丰富、凌乱而具有生命力。我觉得应该把视野放开，考察网络文学是否能为当代文学的发展带来新的元素，比如说其大众化、民间性等特质是否可以给当代文学带来新的动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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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8 14:5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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