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盾：如果没有生活，一切的艺术都是做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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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盾：如果没有生活，一切的艺术都是做作的

2015年06月01日

来源：南方周末 作者：王寅

谭盾为中国馆开幕式策划的互动音乐演出：从室外船坞开始，每隔二三米站一位提琴乐手，接力式演奏“女书”音乐，最后三十多把提琴的演奏连成一片，将观众从各个角落引向中国馆中央。

谭盾为中国馆开幕式策划的互动音乐演出：从室外船坞开始，每隔二三米站一位提琴乐手，接力式演奏“女书”音乐，最后三十多把提琴的演奏连成一片，将观众从各个角落引向中国馆中央。 （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BCAF）供图/图）

2015年5月6日晚，威尼斯哥尔多尼歌剧院，谭盾指挥意大利威内塔地区爱乐乐团演奏了他作曲的《女书》。这是第56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展示的其中一部作品。
收到中国馆的邀请，谭盾第一时间就想选择《女书》作为参展节目。威尼斯是举世闻名的水城，2011年，谭盾的《水乐》就在威尼斯做过一次展览，这次的《女书》是又一部与水有关的作品。
谭盾还有另一层用意：“让全世界唯一的女书文字得到传承和保护。”“女书”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现在唯一承认的全世界仅存的女性文字，总共包含800个字，完全避开汉文，避开普通的音乐节奏。谭盾说：“它的节奏‘咚咚咚咚’，很像原始敲门的声音、求爱的声音、求生存的声音，在汉民族音乐里是没有的。这些神秘的古老语言里隐藏了很多创造未来的DNA。”
谭盾以“行为·音影·视觉”《活在未来》来命名此次的作品,尝试通过13部微电影、竖琴独奏和交响乐队再现女书的魅力。
“我特别想从不同的艺术语言出发，做成一个人类音乐学的画展，”谭盾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这些女人其实是活在未来的。我特别感激：我怎么能歪打正着去了一个我特别想去的地方？”
“咚咚咚咚” 打衣服， 做成摇滚
南方周末：你怎么会选择《女书》作为参展节目？
谭盾：中国现在发展的速度极快，但有一种比这个还快的速度，就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和传统的消亡。艺术家应该在这中间发现灵魂的声音，发现灵魂的波动、颜色。
历史看起来好像是很严肃的一部巨著，但你会发现其实不知不觉玩一玩，不知不觉看一看，历史就形成了。
我们可能长期被好莱坞的科幻片左右，一出来都是机器人，一切东西都是冰的，都是黑白对比的。未来应该是温暖的，未来是传统最好的过滤和延续，未来是一种巨大的行为艺术，未来一定是民间的、社会的，特别是生活的。很多人说未来做爱都是在电脑上，我不觉得。我觉得到了未来还是要听唱歌，还是要听吉他，还是要听小提琴。
南方周末：你说你的音乐都是有颜色的，《女书》是什么颜色？
谭盾：应该是水的颜色。“女书”是由眼泪写成的，“女书村”都建造在水的旁边，女儿嫁出去以后，她们都是用眼泪唱歌，总觉得眼前的这条河是一根琴弦，那头连着女儿。
她们的音乐里都是水的节奏，特别是每晚“咚咚咚”打衣服。我在威尼斯中国馆展示的“女书”是非常写意的。女人每天下午都到村口的池塘洗衣服，那时完全是活在一个非常美丽的精神世界，完全是未来。我就用她们打衣服，完全是水的节奏做成水的摇滚。
南方周末：你怎么把音乐参与到当代艺术里去？
谭盾：我最后悔两件事：一是没有做成哲学家；二是没有做成艺术家。
我做的所有东西都和视觉有关。我和约翰·凯奇（美国实验音乐作曲家）谈论最多的主题是“大音希声”或者“大象无形”。其实它是视觉的。我在创作音乐的时候，想的都是颜色，做视觉的时候，想的全是音乐。我希望别人觉得我是声音的艺术家或者是艺术的音乐家。
南方周末：有媒体说，谭盾现在的作品经常是把以前的作品改编一下，就拿出来演。你有什么看法？
谭盾：一是国内基本不太了解我的作品，我的大部分作品在国内没有演出。我知道这个话的来源，因为我们把《卧虎藏龙》、《英雄》和《夜宴》编成武侠三部曲，那些作品2010年已经运作好，现在又拿回来演。我的舞台是在全世界，在纽约、北京、上海、威尼斯，都是和观众分享。
同时，每个作曲家、艺术家有自己的风格，比如莫扎特，所有的曲子都是这样的节奏，你会说莫扎特怎么又来了。老蔡（蔡国强），你能不能这次做烟火，下次炒菜？这不行，每个艺术家有他自己的感觉。
如果没有生活，一切的艺术都是做作的
南方周末：1993年跟你聊，你说身边的朋友都是谈钱，从来不跟你谈艺术、谈音乐。
谭盾：中国的1990年代是充满速度的时代，而且不是一种速度，是乱七八糟的速度，就像波洛克的泼墨。我那时从纽约回到中国，会有时差。当全中国都在追求物质梦想，你会觉得信仰的无助。如果一个民族没有信仰，所有的存在都没有意义。
南方周末：你当年有当年的敏感，到现在还是有你的敏感。但是另外一方面，你特别入世，该干的会干。
谭盾：做艺术跟哲学很像，但又很不一样，艺术家一定要非常地生活，哲学家不需要生活，哲学家就是思考。最近我读达·芬奇，这个人很有意思，是兼顾艺术和科学之间的一种动物，这种动物真正是属于未来。他说，你如果要了解鸟的飞行动态，你一定要去先研究风，研究风的同时，千万不要忽略了水，因为水的波浪都是运动形态的镜子。太伟大了，这三句话把意识、哲学、音乐方面所有的东西都概括了。我喜欢生活，我喜欢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一起，喜欢和他们一起吃饭，喜欢做饭，专门做一些奇怪的饭，比如最近一直做“苦饭”。
南方周末：你讲你很生活化，很入世，是不是回国以后，感觉更舒服自在？

谭盾：我在哪里都很自在。没有太多的地域感。我把整个世界当成一个城市，在纽约，我常常觉得就是在上海，在湖南乡下，有时候会觉得在亚马逊森林里。如果没有生活，一切的艺术都是做作的，都是哲学的，太理论了。
南方周末：你认为你在当代音乐史里，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谭盾：我喜欢生活，对所有的东西都感兴趣。这让我的心态永远处于一种孩提时代。
我做完威尼斯双年展，就要带140个美国儿童到中国来，卡耐基基金会一直让我为中国和美国的儿童做一个作品，只要是他们觉得有意思、可以谈论的东西，科技、玩具、电脑都行。
我现在最感兴趣的就是鸟的声音。每天早上起床，鸟的声音实在是美妙。所以我会向美国和中国的儿童征集一百个最好的鸟的声音，全部放到微信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