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年——怀念七零后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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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那年——怀念七零后的初恋

文/魏智渊（公众号：sxweizhiyuan）

什么是初恋？
从小学二年级开始，班上就有我喜欢的女生，但第一次和女生拉手，却是十年之后的事，这十年中所有的爱恋，对我来说，都是初恋。
那时候甚至没有感觉到是在恋爱（或许真的不是），因为恋爱在当时是一个贬义词，是那些成绩不好的坏学生才做的事，我可是习惯了考第一名的好学生呢，怎么能那样堕落？
但无论如何，有些朦胧的情愫一直在发生，在暗暗地发生，并且，活在好多个白日梦里。贾宝玉说，男人都是泥做的，女人都是水做的，在读《红楼梦》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并且，同样自惭形秽。

1

回想起来，初恋的对象，大都并不美丽。但在当时，包括在记忆中，却都是如此美丽。或者说，在成人后，理智上知道其实她并不美丽，但在记忆中却始终光彩照人。
有一天在网上看到一个采访，一个少年说，长得不好看的人是没有青春的。当时听了，心就疼了一下：谁说的？我不但拥有青春，而且拥有极美丽的青春。许许多多七零后都在仍然贫瘠的时代里，拥有过美丽的青春。
电视和网络的普及，为后来的孩子们竖立了“标准”，似乎只有长得帅气或美丽，或者有钱，才能拥有青春或者所谓的幸福生活。所以，才有化妆与整容。但在我们那个年代不是这样的，至少我的印象不是这样的，或者至少我的选择不是这样的。
那不是一个看脸的时代，像我这样脸蛋一般的男生也没有感觉到帅哥的压力，仍然无拘无束地做梦……而我去看那些女孩子，也从没有简单地用漂亮与否去作为标准，而是以可爱与否作出标准。庸俗的，还是无邪的，世故的，还是天真的，往往是更重要的标准。恰恰，我当年讨厌一些故作姿态的所谓漂亮女生，不但离她们远远的，还保持了心理上的优势，即面对她们时的骄傲感。
那时候的爱恋，也似乎没有性的成分。当然，根据弗洛依德的理论，这东西当然是在发挥作用的，但那时候的一切感动、思念，似乎都是精神层面的。一张纸条、一次漫步，甚至一个微笑，就能够相当满足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电视还没普及，更不用说网络了。哪怕有电视，镜头也是干净的，没有那么多赤裸裸的挑逗。看黄片是更后来的事。
你说，这是幸呢，还是不幸？

2

初中时喜欢一个女孩子。
她成绩非常好，我在小学基本上只考第一名，到了初中，她就成了我的对手，第一名的椅子现在得轮流坐了，而且似乎她坐得还久一些，于是，暗暗地竞争就发生了。
然而，就在初二的时候，她突然就退学了！
我没有少了竞争对手的喜悦，我天然地没有嫉妒心，而是震惊、惋惜，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其实，我几乎是不和女生说话的，是一个非常羞怯的少年。但我第一次鼓起勇气写了一封信，劝她回到学校里来。现在的孩子可能会觉得很可笑，信是以“团支部”的名义写的，我是团支部书记。但那时候就是这样子，总得有个掩饰的理由。
我没有挽回，不要说努力的幼稚，在那个时代，我们是决定不了自己命运的。她的父亲在公交公司工作，让她放弃学业的唯一理由，是接班安排在公交公司里做一名售票员，捧上铁饭碗。
可她，是如此一个冰清玉洁的少女，如此聪明有天赋！
但这有用吗？刚走出饥饿时代的父母，可不这样考虑问题。于是，音讯自此断绝了。我想，她也是知道我对她的隐约的喜爱的。
而我，其实也在两年后考上了中师，理由也是铁饭碗。在那个时代，许多有天赋的聪慧的少男少女们，命运就是这样子，以后，全看你怎么挣扎了，个人终究对抗不过大时代。

3

许多年后。
真的是许多年后，我中师毕业了，经历了真正的恋爱。然后教小学，然后考教育学院，然后教初中，然后考教育学院，然后教高中……
有一天，我需要买一本教辅书，文言文的，定价是7元1角。在教辅一条街上，我发现了她（或许我早知道了，我记不清楚了）。因为公交公司效益不好，她基本上等于是下岗了，所以开了书店谋生。
她处理生意很娴熟（毕竟人是非常聪明的），我们谈话过程略，最后，便宜了一毛钱买了这本书。
这件事让我爱人笑话了许久，大概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笑话我一次：这就是你爱恋过的女孩？便宜你一毛钱？

4

说实话，我非常受伤。
受伤的原因，当然无关一毛钱，而是再次相遇时她的完全的世故化。一个人，就这么快地完成了社会化，是这一点让我非常伤感。
而我还记得那些初恋，或许一直到老去的时候，还会保存那些温暖的记忆，那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事情。当年，并没有觉得这些事有必要记住以供将来回忆。
回忆中有些片断往往非常牢靠（当然，也可能经过了不断的重写），例如，一些散步，伴随的雪花、路灯，路旁摆小摊的老人。再比如，一些信笺，以及记不完整的诗歌，例如有一首，将我比做树枝将她比作鸟，愿意在我的枝头：
筑巢
飞舞
今生今世

5

当然，我们最终会长大，所有七零后的少年，少男或少女。
就像我，现在已经是一个成熟的职业者，能够娴熟地处理自己的工作，也知道如何与人交往（虽然个性不那么温驯）。我们知道如何在这个世界上更好地生存，经营好自己的家庭，以及事业。
但对我来说，童年及少年，永远是隐秘的滋养的根源。是那些温暖的回忆润泽了我，让我作为一个成人，在面对一切人的时候，还能够保持一份初心，而不会轻易变得自私、狂暴和不可理喻。尤其是，我从事的职业是教育，这初心，让我对学校充满了感情，对孩子充满了感情，而不仅仅是把他们作为实现所谓教育目的的对象。
但我心痛地看到，麻木而自私的同行太多了！
同样，许多成年人，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恋，或者将它视为一种简单的幼稚。

6

但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我能够在不少成年人的身上，看到童年的痕迹，包括看到初恋的痕迹。
以前在苏州，和营姐许多次分享经历的时候，我甚至经常会看到她因回忆往事脸上泛起的红晕，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包括有次给我看她年轻时的照片，她曾获得淡江大学选美比赛第四名，说这话的时代，这个成熟的职业经理人，仍然流露出一种骄傲。
在读书时，我也不止一次地读到一些老人，在回忆最初的爱恋时的那份羞涩。
作家孙犁的《亡人逸事》中有这样的一段:

我们结婚四十年，我有许多事情，对不起她，可以说她没有一件事情是对不起我的。在夫妻的情分上，我做得很差。正因为如此，她对我们之间的恩爱，记忆很深。我在北平当小职员时，曾经买过两丈花布，直接寄至她家。临终之前，她还向我提起这一件小事，问道：

“你那时为什么把布寄到我娘家去啊？”

我说：“为的是叫你做衣服方便呀！”

她闭上眼睛，久病的脸上，展现了一丝幸福的笑容。

这段对话，深刻地击中了我。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如果忘记了初见，忘记了初心，那么该是多么的无趣甚至可怕？无论这初见，是一份爱恋，还是一份梦想。

7

初恋不是序数上的第一次，而是本质上的第一次。
是爱占有我们的时候，而不是我们支配爱的时候。
就像《雷雨》中的周冲对四凤的爱，初恋是不自主的，爱占有了我们，支配了我们，命令着我们，我们不由自主地跟她走，并且，充满了伤感与欢愉。
后来，我们终于可以把爱纳入到计算的范围之内，开始考虑门当户对，是不是在一个城市工作，以及种种柴米油盐酱醋茶……
但是，不要轻易扑灭这火焰，因为无论当我们有多老，多么不被认可，多么失败，那火焰一直会温暖着人生。一个不再会羞涩的女人，才真正地迈向了人老珠黄，太多的美容手段，又能起得了什么作用？一个认为自己已经抛弃了幼稚，精明无比的男人，往往不知道自己丢失了非常重要的东西。

8

这是七零后的初恋，是七零后的青春。
我不敢说，七零后的青春才是幸福的，八零后或九零后，就是被电子产品摧毁了的青春，我宁愿相信，不同的时代，拥有不同的青春，各有美丽与缺憾。
但是，为人父母的七零后，要懂得尊重孩子的青春，尊重那些看似愚蠢的行为，除非逾越了安全或道德的底线。

9

另一篇打动我的文字，是张爱玲的《爱》：

　　这是真的。
　　有个村庄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门口，手扶着桃树。她记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对门住的年轻人，同她见过面，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离得不远，站定了，轻轻的说了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各自走开了。
　　就这样就完了。
　　后来这女人被亲眷拐了，卖到他乡外县去作妾，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经过无数的惊险的风波，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青人。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我多次读过这篇文章，久久不能释怀。
其实，我们七零后经历太多，我们就像那个被时代或者说命运拐卖的女子，经过了无数次的辗转，只是我们是否还能记得，在那些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个年青人？

2014年12月22日星期一，

北京往鄂尔多斯火车上听《匆匆那年》，

有感而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