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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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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8 07:15:1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乡村医生
文/草白
那个中年“赤脚”医生在白房子里把一个女人“弄死”了。他穿着白衣服,白裤子,指甲干净,一尘不染。他什么事情也没做。可是,那个挂盐水的女人在挂完盐水后,还是死在了家里。女人的丈夫带着一群人来到白房子,这个悲伤的中年汉子用没有泪水的声音哭嚎着:“把我的老婆还给我。”
在吵嚷声的掩护下,“赤脚”医生没来得及穿上体面的白鞋子,跳窗逃走了。
赔了一笔钱。从此之后,“赤脚”医生在拯救的时候,更感到了痛苦。胆结石病人疼得在地上打滚,哭哭啼啼地求饶:“好医生,快给我来一针吧。”他东摸摸,西擦擦,迟迟不敢下针。癌症病人在白房子里疼得鬼一样哭嚎,跪地乞求:“让我舒服一会儿吧。”他颤抖着去摸针头,那女人的脸在他面前晃荡。整个白房子全是那女人死后的气味。
他一直不敢相信自己杀了人。
直到那个女人很久也不在村子里出现,直到有一个女孩越来越成为那个死去的女人。他才相信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后来,他终于想明白了,不是他的针头不对,而是,那个女人出现的时间不对。很多年来,这个村子里已经没有死过人了。老年人越来越长寿,中年人越来越年轻。作为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他们都说这是他的功劳。
这个女人的死给他们当头一棒。
原来,医生不仅治人,还能杀人。下一个会是谁?他们总不相信会有下一个,他也不信,其中缘由却苦思不得其解,最后他只好暂且相信,这可能是个意外。
多年来,他和不知名的细菌、病毒打交道,每个季节都有他需要对付的顽症。他懂得给谁使用安慰剂,给谁使用大剂量的药物,如果有必要,他还开激素、止痛片,这是对付大多数疾病最好的办法。
他不光给人看病,也给猪看,猪不会说话,比人好对付。
他赚了很多钱,那些钱其实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一点。他关注天气变化与疾病肆虐的关联性。凭着职业敏感性,他很容易发现这个村庄的易感人群。孩童、体弱的成人以及某些对疼痛敏感的肉体,是白房子里的常客。连女人也来找他,她们对疾病的描述让他哑然失笑,那是男人双手的禁区,可对医生来说却是例外。他的职业生涯因为那些胆大的女人的来访,而充满着隐秘的乐趣。
村里那个常年患胸口痛的女人来到白房子,她捂着胸,靠在那条长椅上,哎哟哎哟地呻吟着。他离她半步之遥,他的指尖几乎戳到那个疼痛的部位,他焦急地发问,是这里疼么,还是那里?随着他的比画,女人的脸胀得通红。
他不动声色地建立村庄的疾病谱系。知道那些病怏怏的人将比表面上生龙活虎、从不进入白房子的人要活得久。有些人一辈子只在他的白房子外张望,不是因为病痛从不光顾他们,而是他们心疼钱或者没有钱。
当肉体与精神的隐忍者,在忍不下去的那一天再来白房子找他时,通常已经无药可救了。而那些经常光顾白房子的人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各种药片和针剂的长期入驻,他们的身体早已岌岌可危。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治疗毫无必要,它们是一次滑稽的干预,拖延时间,或者为下一次病痛埋下伏笔。但就算为了现实考虑,他也不能拒绝他们的求助,他需要足够的钱把生活过下去,而人们则需要无痛苦的生活。他越来越满足于就事论事,就具体的症状下药,并因此感到轻松。
有时候则相反,他以为自己掌握着村庄的生存密码。命运就藏在白房子案板上的各色瓶子里,需要遮光保存,掩人耳目。他小心翼翼地旋开它们,更加小心翼翼地旋上它们。
有一天,白房子里来了一位久病成医的人。
他看人的眼神独到,入骨,宛如真正的医者打量他的病人。医生感到消失很久的身体又回来了。作为白房子的主人,多年来他忽视自己的身体,病菌似乎因为他的医者身份,而很少骚扰他。现在,作为一具凡俗肉体的主人,他的身份得到意外的确认。
医生病了,最后死了。医生成年的儿子成了白房子的主人。子承父业。在医死一个人之后,这个年轻人才成为白房子真正的主人。
村里人慢慢知道,一个人的死亡与疾病无关,与医术无关,如果他必须得死,那有什么办法呢。哪怕与死亡相抵抗的拯救已经进行多年,哪怕他是一个刚出生的人,白房子的主人会说,不是我想让他们死,是死亡找上了他们。连村里的人都会帮着说,这种情况不关医生的事……那是一个意外。
一个人需要经历多少事情,才能把一切都顺利地,无限放心地归之于——意外。
  
  2、捕蛇人的遭遇
  
那些有毒的蛇与无毒的蛇一起在密林里出没,凭人类的凡俗之眼,往往不能鉴别它们中谁是最凶狠、最毒辣的族类,连最精明、最见多识广的捕蛇人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当捕蛇人遇到一条经过伪装的毒蛇时,他可能的厄运就要降临了。村里的茂青就因为一条毒蛇送了命。当捕蛇人丧命于毒蛇之手,他们就会说,这是报应啊,茂青下辈子可能要成为一条毒蛇了。
那蛇的名字叫竹叶青,当捕蛇人茂青背着竹篓在夜色中穿行时,竹叶青先是缠住了他的篓子,然后一口咬住他黝黑的脖颈。
另一个版本是,那条竹叶青混在蛇群中,使用变幻色,褪去鲜绿色的鱼鳞花纹,乔装打扮,致使茂青毫不设防。
一条有备而来的蛇杀死一个毫无防备的捕蛇人,一个捕蛇人怎么可能毫无防备?这种阴谋与暴虐并存的事,历史上屡见不鲜。事实上,很多事情只有如此才成功。问题在于,一条蛇,竟有人的智谋,实在让人诧异。
濒临死亡的茂青全身肿如浸了水的浮尸。成为浮尸的茂青,以一种异常惊恐的方式,对自己的职业生涯进行了深刻的忏悔。他诅咒死亡,也诅咒自己的人生。
黑压压一屋子的人,大人在屋里,小孩在屋外。
“我就要死了,你们中如果有人学我,会死得比我还惨……”,捕蛇人神情哀绝,气息奄奄,以肿胀的病腿持续不断地捶打床沿,如有毒蛇附身,连声音都变了。好似一个从此之后不能说话的人,在进行最后的声带狂欢。
捕蛇人的遗愿:在意识仍清醒之时,请道士来超度灵魂。
这可没有先例。就如白日还未到来,太阳怎能升起?肉体还未死去,安魂的曲子怎能先期而至?可他唯一的姐姐为他做了这事,这个勇敢的村妇顶住压力替他操办一切。捕蛇人被疼痛肆虐的身体,在神秘经文的抚慰下中,慢慢地,疼痛止息,闭上了眼睛,关上了嗓门,蜷缩的四肢像浸了水的茶叶一样,舒展开来。
他的身体安静了,他的灵魂呢?
关于捕蛇人灵魂的归宿,村里有两派不同的说法。一派认为,杀生为孽,他怎能逃得了被蛇追捕的下场。另一派以为,因为可贵的忏悔……或许,还有回转的机会。
在茂青之后,村里捕蛇的职业就后继无人了。很奇怪,没有捕蛇人,也不见蛇在村庄里出没。看来,有些职业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啊。有一次,遇见茂青的姐姐,问她有没有茂青的消息?在我们村里,这是一句暗语。我是问她,有没有去给茂青招魂。这是活人想要知晓亡人消息的唯一途径。茂青的姐姐却告诉我另一件蹊跷的事,有一条蛇死在茂青的坟前,盘着身子,层层叠叠,好像蚊香片,身体已经风干了。
我经常在路上看见蛇褪下的皮,风干的白,粘在草丛里,如出窍的灵魂。那条在茂青坟前出现的蛇,要表达什么意思?畏罪自杀,陪葬,还是报应?这真让人看不懂。
有些生命的离开,不是因为体力的衰弱,而是因为羞愧。茂青和那条蛇是不是属于此类?
  
  3、一个懂鸟语的人
  
  我不知道那些侯鸟如何在每年差不多固定的时日飞到我们村庄,又在差不多的日子里离开。那些灵活的飞行物,有时在地面上觅食,哒哒地行走,它们步态娇羞,双足发出赤裸的回音。更多的时候,它们在离我们不高也不低的半空中飞。这是我们的手够不到的位子,也是我们的身体所无能为力的。那是鸟的世界。它们在人类的头顶之上牢牢地建立自己的世界。
那些飞来飞去的鸟,叽叽喳喳,吵吵攘攘,体型轻盈,精力旺盛,有说不完的话,一会儿落在树枝上,一会儿停在草垛上,更多时候,它们停留在人类的屋檐下。寻找旧日的巢穴,熟悉的风景,还是热情的旧主?
它们似乎在寻找懂鸟语的人。
几天之内,村里哑巴的屋檐下,来了几拨灰白相间、黑灰相间的候鸟。它们把巢穴筑在那里,一字儿排开,是白色的城堡,也是让人难堪的存在。万一,它们的排泄物掉在脑袋上……哑巴的男人是个歪嘴,经常蹲在屋檐下刷牙。
歪嘴说,怪,怪讨厌的,我去戳了它。
哑巴一个劲地眨眼,发出哦哦哦声,拉扯男人的衣角。
歪嘴丢了木棒,想说什么,却“那个那个……”地,口吃了,说不出来。歪嘴把嘴一歪,泄了气,不去戳鸟巢了。
哑巴在边上拍掌大笑。
从此,飞到哑巴屋檐下的鸟越来越多,那白色城堡的规模在扩大。哑巴一天到晚不停地“哦哦哦”着,好似在和鸟说话。鸟儿停在电线杆上,她“哦哦哦”地喊着。鸟儿在池塘上空压低了身子飞行,她也“哦哦哦”地嚷着。她只会哦哦哦地说话,村里人都要笑她。有一天,一只麻雀停在窗前,发出“叽啾啾——啁——“的声音。哑巴一时兴起,对此进行了回应,没想到也能“叽啾啾——啁——”起来。
鸟儿乐了,她也乐了。
这人与鸟之间的对话,以“叽啾啾——啁——”的音调一日日进行下去。他们一天比一天说得多。
直到有一天,哑巴的肚子忽然浅浅地隆起。人们发现了这个秘密,奔走相告。他们要拉哑巴去做人流。哑巴是歪嘴从路上拣来的,那天,他走啊走,走了很多路,看见一个女人蹲在道旁喝水,他对女人说,跟我回家吧。女人不吭声。他以为女人不同意,就一把抓住她的手狂奔。哑巴一路“哦哦哦”地被歪嘴攥着跑回家,从此之后成了他的老婆。哑巴怀孕了,他们说,村里有一个哑巴就够了,不能再生个小哑巴出来。
他们要拉着哑巴去做人流,歪嘴的嘴更歪了,哈喇子也流了出来,他还没想好家里要不要多一个小哑巴,他们已经把他的哑巴老婆拉到镇上卫生院去了。他们把哑巴抬回来,扔到床榻上,对他笑笑,说,这下可以放心了。
结扎后的哑巴,她的声带也被扎住了似的,连“哦哦”声也发不出来。歪嘴看着自己一语不发的老婆,很着急。他着急地说不出话来,只好指着屋檐下的鸟巢,“哦哦哦”地叫起来。哑巴笑了,也“哦哦哦”地进行回应。从此之后,两个人经常在一块“哦哦哦”着。
哑巴屋檐下的白色城堡越来越密集,许多鸟慕名而来,打鸟的人也慕名而来。哑巴不仅会“哦哦哦”,还会“叽啾啾——啁——”,现在她又学会了“嘘嘘——霍霍”声。一旦有弹弓张开,她就嘴巴撅起,嘴唇呈椭圆形,发出“嘘嘘——霍霍”声,聪明的鸟们很快就明白了。
哑巴给鸟儿们传递情报。情报的内容越来越丰富,由声音的轻重、缓急、长短音来呈现不同的含义。哑巴的鸟语越来越丰富,从而对人语越来越不在乎。有时候和歪嘴交流,竟也说鸟语,而更让人吃惊的时候,说得多了,连歪嘴似乎也听得懂一些。或者,似懂非懂。他有时候想,怎么回事啊,这鸟语并不是很难懂呀。
哑巴越来越对与鸟的交流产生了兴趣,特别是那些候鸟,由于经过许多地方,夹杂着多地方言而来,尤其值得她反复领悟、揣摩。因为对鸟语有意识的模仿,逐渐纠正了她在语言方面的弱智,她从没有像今天那样发觉,自己的嗓音里竟然藏着那么多秘密。
一个哑巴的成功在于她学会了鸟语,她成了村里唯一一个能与鸟儿直接对话的人,至于她能不能与人说话,这已经不太重要了。
4、照相
  
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对这一样事情着迷。让自己的脸、身体,那裹着身体的衣物,以及衣物之外的那棵树,那排房子,允许它们也成为这张相片有益的组成部分。是陪衬吗?或许,只有它们才是主角。
这里要说的是一匹马,一匹白马。它于那个夏日闷热的午后被一个中年男人牵至童年的村庄里,我被抱到马背上,手握缰绳,足踏马蹬……在那个关键时刻,人和马都不能闭上眼睛。为什么不能闭眼?大概是这样,一个人闭上眼睛后,许多人闭上眼睛后,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同一个人,就像一个睡着的或死去的人。
关于那匹白马,那个美妙的道具,似乎只有和它在一起,我们才能放心地交出自己的灵魂。多年来,我们一直寻找它,后来,白马被置换成某个男人,某片海滩,某座夜色弥漫下的庄园。我们找到了它们,又弄丢了它们,越来越难。后来,因为道具的缺乏,又无法忍受那个世界的孤单——似乎照片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上得去,下不来的舞台,无法衰老,无法回到滚烫的肉体——于是,摄影之心大减。
可总有这样的时候,我们被照相,被逼迫着交出自己的身体。因为有时它恰恰是我们在人群出没的凭证,贴在各种证件、表格上,是活着与死去的人都必不可少的。
村里人把故去之人的遗像挂在墙上。但更早之前死去的人,连这个也没有。因为没有,似乎他们就没有死过。作为遗像的表情,似乎是为死亡预置的,无论他们嘴角歪斜到何种程度,连最朴素的微笑,都饱藏深意。很想把遗像置于火光之中,看看它们会不会因灼痛而流泪。
好相片应该有这样的品质。
祖母不喜照相,不是她拒斥新事物,而是,她对照相的环境简直到了苛刻的程度。她不能在屋檐下、灶台间、天井里拍照,所有这些日常生活的地方她都不想让它们成为相片里那永恒的背景。有一次,我们把她领到田野里,正是麦苗青青的时节,有广阔的背景,与属于那个背景的寂静。这下总该满意了吧。没想到,她却说,我的衣服不行。我们没有办法搞到让她满意的衣服,那样的衣服不存在任何一家裁缝铺里。
有一次,她特地做了用来拍照的新衣,可在村庄里寻觅半天,却没有一个地方能让她坐下来。为了让日渐衰老的她留下最后的形象,我们偷拍了几张。但在那些洗出来的相片中,竟没有一个像她。
这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在母亲那里情况是这样,照片拍了,也洗出来了,却被她撕了。照片上的她完全是受惊吓的。“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是我”,她认为那硬纸片上骚首弄姿的中年女人不是她。别人的气息跑到她身上来了,可这与她何干。她对照相寄予厚望,她以为它们能让她变个模样,焕然一新。可她还是失望了。
村里有一个人,她对自己的形象达到了痴迷的程度,干家务时拿玻璃当镜子,河边洗衣时拿河水当镜子,与人说话时把对方的眼睛当镜子,人家问她:你这么想照镜子啊?她总是自言自语:我想看见眼睛背后的东西呀。原来,她爱上了一个男人,她丈夫之外的男人,她时刻以那个男人的目光注视自己。
照相时,是不是有一个人在镜头那边看着你,一直一直看着。当你微笑时,你是对着一个具体的人在笑。你所有的表情都是来源于他,因为爱情,或者恐惧。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就会走样。走样的那个人不是你,只是你的外壳。
如果是灵魂的照相术,我相信,一张照片,把它置于火光之中,它会因为疼痛而流泪。
  
2、面容研究
文/草白
如果不借助工具,我们将看不见自己的脸。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的模样,这是不是有点恐怖?可这种顾虑是多余的。很早以前,我们就在水边照影,然水的神秘恍惚,使人对自己的面容依然缺少清醒的认识。直到后来,镜子和照相术的发明才稍稍缓解了这种焦虑。可是,它们的作用依然值得怀疑。博尔赫斯就讨厌镜子,认为镜子和生殖行为一样,让人口增加,而它所复制的那个人绝不是自己。照相术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罗丹也说照相撒谎。
人最大的好奇便是对自身的好奇。古希腊美男子名叫水仙的就因为太迷恋水中的面容,才落水而死。据研究,每个人心里都植着一株水仙。我们日常离不开的东西中就有镜子。每日,我们在镜子前梳妆打扮,练习微笑。它让我们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把口红涂在恰当的位置,让耳垂环佩丁当。
可是,我们又有多少时间在镜子里打量过自己的脸,仅仅是脸。长久地注视会让我们心生疑虑,这张脸是自己的么?这个人与我有什么关系?博尔赫斯的困惑就会成为普通人心头的纠结。
每一个内心柔弱的人都会躲闪镜子,在短暂的注视、获得对面容的大致印象后,就会逃离它,再也不想靠近它,似乎那是个深渊,逐步逼近会暴露赤裸的内心。只有那些足够自信和自恋的人才会在镜子前孜孜不倦地审视自己。这样的人具有诗人气质,他们往往会在文字中解剖自己,使之像一瓣瓣透明的橘瓤,比如卢梭。
对面容和内心都有顽强探究勇气的人让人着迷。
数学家哈代或许是另一类人,相反的例子。一生只照过五次快照,住的房间不能有任何能照得见人的东西,住进旅馆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毛巾把所有的镜子都罩起来,连剃须用的镜子也不容忍。这是何苦呢。这种行为对一个容貌已彻底毁坏的人来说,倒也合情理,可这个严谨的数学家,甚至可称得上英俊呢。这一定是个曾经对镜子特别痴迷的人。物极必反。他想要抵制的莫非是内心的矛盾和紧张?
这张镜子中的脸,让他想到了什么?
(二)
我们想起一个人,最直接想到的是那张脸。我们离开一个人,离开的也是那张脸。一个死去多年的人,他的脸依然新鲜。而一个失散多年的人,记忆中还是少年。
我们在路上遇见一个人,首先遇见的是他的面容,其次才注意他的发型、装扮、举止,一个人的面容上到底蕴藏了哪些信息?某次运动时无意的擦伤,节食或精神变故导致的瘦削,纵欲或熬夜带来的双目倦怠、精神萎靡,阅历和智慧的增长所现的沧桑前额,或是少年气概桀骜不驯,所有这些都浮现在一张脸上,地图似的脸,迎面扑来,不问而知。古人有凭面容起卦法,面容愁苦、神色凄凉者多为薄命,耳朵厚垂,额头宽阔者大都生性乐观,为福相面容。所谓面由心生,相面的也只是按图索骥而已。
一个人的面容是先天生好的。很奇怪,这世界上没有一张脸是相同的,就是孪生子,也有差别,看那自然界的叶子。但脸和树叶都会随环境和遭遇而改变。少年的美或许能让世人惊艳,但只称得上漂亮,只有过了成年,甚至到了色衰的中老年,才可称得上美。
这种美除了有姣好的面容作底子,更重要的是表情和气度在起作用。一个人的表情能改变容颜,特别是日积月累的表情,具有滴水穿石的效果。你看那些老年夫妻,经过多年饮食和趣味的磨合,表情越来越趋雷同,一颦一笑都相仿。我曾看见一个宠物店的店主,他竟着长着一张他所亲近的动物的脸——一张狗脸,越看越像,越长越像。真是恐怖。
一张令人难忘的脸上是有一种称之为气度的东西。气度之于面容,并不总是那么玄乎,最著名的例子是曹操捉刀,一代枭雄对自己的面容如此不满,可他的气度远远覆盖了容貌的庸常。我们的生活中也不凡这样的人物。通常的情况是一群人愿意围着一个人转,在这个人的四周有股气场,像磁铁吸附着铁屑似的吸引着芸芸众生。
为什么电视里情感倾诉类节目中的女人要带面具,蒙面大盗也用遮盖面容的方式来行窃,他们只是不想暴露自己,他们蒙住的是脸,而不是肩膀、手或别的身体部位。脸才是作为人存在的一切。证件照就是一张突出了的人脸,剔除多余的装扮,脸只是脸,便于做了坏事后缉拿,考试时用来验明正身。面容的确认就是身份的确认。
可在这个时代新鲜出炉的写真集、婚纱照中,我们见到了一张张漂亮却失去个性的脸,新娘也在批量生长,如此相似。每个时期都有一张代表性的时代脸孔。知青一概黝黑、粗壮,扎两条辫子,穿花格子衬衣,笑容羞涩、扭捏。民国女子胡蝶和阮玲玉们的面容,烫发,修眉,粉嫩,娇艳。个体的面容很容易淹没在时代的背景里,只有出类拔萃者才能脱颖而出,引流潮流,成为某个时期人体面容的典型代表。
(三)
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有自己的脸,也有自己的身份。可他们以扮演别人或根本不存在的人为职业,他们是演员。做一个演员是有难度的,不仅仅要长着一张被演者的脸,更要有他的表情和心灵。让一个纯真的人来扮演荡妇,把一个卑微的人扶上国王的宝座,这种难度是自找的。可在一些著名的影视剧里,我们似乎看见了部分历史人物的复活,演员和人物的脸合而为一,心气也合而为一,甚至一演成谶的例子也不鲜见。他们的一生陷于一个角色里出不来,庄周和蝴蝶的身份纠缠,在他们是命运的纠缠。
特型演员似乎只为历史上出现过的大人物而存在,他们一辈子只演一个人,演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那个人的事迹曾被写进历史教科书里,面容见于那个年代的老照片。特型演员似乎是伟人的借尸还魂,面容有了,一切都会源源不断而来,演得多了,便具有了历史人物的神采。甚至比伟人还像伟人。
今后,日益发达的化妆术和整容术可以实现面容的部分整改,特型演员在“像”的问题上将越来越没有问题,准确的面容有助于他对角色的演绎,容貌是一切的基础,在这之上加上神采、风度、手势,才能接近原型人物的本真。
这是一张奇怪的脸,瞬间的改变都有可能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一个天生龅牙的人,有一天忽然整牙成功了,整张脸却彻底变了样。动的只是牙齿,改变的却是整个面容。推之于其他,眉毛的粗细、唇线的虚实,都可能改变面容之于他人的观感。由此可见,脸真正是精妙的仪器,一点也动不得。
杜尚给著名的“蒙娜丽莎”加了两撇小胡子,这不仅仅是面容的改造,已经成了美学史上对艺术观念的颠覆了。刷地一声,蒙娜丽莎成了男人。绘画上的变性手术竟这么容易。
  (四)
  美人的脸是符合黄金分割率的脸,它和自然中的松果、向日葵、雪花一起符合这个美而神秘的常数。但完全符合黄金分割率的人体及脸毕竟太少,人群中的少数者无意间达到了美的极致。
众生的脸只是一个标签,起区别作用,脸是显而易见的,既然灵魂那么高深莫测。在我们每日的活动中,有许多内容就是为了修整这张脸而设置。男人刮胡,女人描眉,我们毫不自知地对自己的面容进行着一次次改写,一次次挽留。我们以为自己千辛万苦的行为能挽回当初的面容,可是,毁坏来得太快,镜子中的脸像被罩上了面具,越来越厚,越来越硬,直到与当初的面容毫无关联。皮肤松弛,黑斑浮现,皱纹密布,眼神倦怠,宛如沙丘在一夜之间塌陷,衰老来得迅疾而诡异,还在马不停蹄。
比之于生理上的衰老进程,还有一种人生的变故更能严重地毁坏面容。伍子胥过韶关,一夜之间白了头,并不是历史的诳语。现实生活中,中年丧子的寡妇、老来无依的夫妻及遭遇变故的青春少妇,他们的脸在瞬间被悲伤所毁。
疾病也在改变人脸。内脏的损坏印在脸颊上,表现在脸色、神态、五官、斑痔等方面。望、闻、问、切,首先是望,老中医用智慧的老眼在面庞上捕捉着疾病的蛛丝马迹。在中医里,脸色不佳便意味着可能含有暗疾。排除脏腑的实质性损害,有许多草药是能治疗面容憔悴的,枸杞子可用来补气血、养容颜,地黄可治未老先衰。有人想到了整容,把自己的老脸换掉,换一张生机勃勃的新脸。这个过程是痛苦的,但效果明显,至少局部来看光洁如新,美不胜收。换了一张脸也就换了一个人,原先的符号都消失了,一切都需要重新确认。除了脸,人类身上具备特性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怎么办,脸已经改变,还是当初那个人么?爱情夭折在变脸上,尽管那是一张更艳丽的脸。
这是金基德电影《时间》中人物的宿命,男人为了报复女友轻率的整容,自己也走进了整容院。从此,两张陌生的脸,在熙攘的人群中谁也找不到谁。
(五)
有没有一个人或一本书细致地记录过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面容改变,这一定是惊心动魄力的。刚出生的婴孩,皮肤干巴、紧缩,五官是扭曲的,渐渐地,面容变得疏朗,有了微笑,又增加了别的表情,越来越好看,到了青春期,面容之美达到了颠峰,随后,便开始走下坡路,化妆品只会推波助澜,让这一切来得更快。
如果有人的容颜是倒着来的,一生下来是老人的脸,然后才渐渐回到中年的脸,少年的脸,婴儿的脸,在他思想越成熟的时候,面容却变得幼稚,即使越活越年轻,他还是无限伤感。电影《返老还童》中的本杰明•巴顿的一生就是如此,与时间背道而驰,以一个老人的枯槁之身降于人世,最终以婴儿之态话别人间。面容的变化在本杰明•巴顿这里是另一种焦虑,他的身体是特殊的,是时间之河里的逆水而上者,有别人不能领悟的面容困惑。
杜拉斯在《情人》里似乎怀着追求小说中情节发展的兴趣去观察“我”那衰老了的面容。这种记录似乎有效地对抗了时间的行进速度,至少在心理上赢得了主动权,一个人大可不必为此骇怕,人生的各种事项都会按部就班地来。
活人的面容即使衰老,到底还是新鲜的,并不骇人。一个人死了,仅仅是一两天的时间,他的面容就毁坏得不成样子,像一枚腐烂的水果,颜色完全变了,并且有了气味。可是自己是不知道的,死去的人也不希望被人看见。入殓师见证了一个人死后彻底枯败的脸庞,又把他细细描摹,直到成为一张恬静而庄重的脸。这是他们在尘世最后的脸。
这张共同拥有的脸确确乎乎是我们在这个世上存在过的有力证据。
(六)
面具是脸的升华。戴上面具,我们成为国王、喇嘛、神灵、鬼怪、猎人、巫师,我们可以成为任何我们想要成为的人物,在这一刻,我们的面容隐去,我们的身份出现幻变,我们的心灵像蝴蝶在丛林里飞。
在某个夜晚的化妆舞会上,我们戴着面具,如风一般穿梭在夜色和人群中,我们的脸是面具的脸,是未知而神秘的脸,流动性的,没有特征,抽象的,绚丽的,浮于人脸之上,就像云朵在头顶飘过,除了天地,没有人会记住它。
面具是安全的,它代替人脸裸露在灰尘中,被其它的面具凝望、注视,它有蝴蝶的花纹,云彩的飘逸,流水的清澈,它是夜晚的表情,是时间深处的镜子。
有一个女孩,她的职业是面具师,经常有死者的亲人来找她,恳求她给死人做面具,还他们一张在人世的脸,那些死去的脸大都面目全非,因为车祸、疾病或毁人面容的事故,总之,这些来找她的人都非常需要面具,需要一张想象中的美丽的脸。面具师尽量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但也有让他们失望的时候。还原一张死人的脸,不仅需要技术,还要有情感,可她并不认识他们。
这个面具师最出色的作品都是为死人做的,她认为一张死去的脸比较容易把握,让她有足够的创作空间。
面具师是小说中的人物。研究面具的表情似乎也只是小说家的职业。让面具摆脱象征,成为我们的另一张脸,把面具做得更精美些或更张牙舞爪些,我们可以戴着它上路,这便是另一个我们,一个更加虚幻或更加真实的人物,走在真实的阳光和空气里,走在午夜梦寐般的人群中,面若桃花,光彩照人。
3、声音现场
简单与深刻:草白散文的双重面孔
文/刘军
“简单是文章的最高境界”,这是周作人在现代时期所立下的一个散文评判标准。从发生学的角度来看,这句话有其特殊的语境,一方面使用了“文章”这一术语以对应诗文为主的古典文体传统,暗示现代散文与古典辞章的内在联系;另一方面,其审美判断也延续了“大道至简”的基本艺术精神。所以,此处的“文章”特指既不能置换为文学一词,也不能以小说加以取代,否则,容易蹈入歧义的陷阱。所谓的“简单”,有两个指向,其一为美学品格方面的判定,即由绚烂而归入平淡的境界,这种境界乃整体性观照后的一种结果,对接古典诗学中“绘事后素”的理论命题;其二为艺术特色上的标识,既主体所具备的化繁为简的艺术处理能力。无论哪一种指向,皆涉及对文本对象的较高评价。
作为80后散文新锐势力中的一员,来自浙江的草白(原名麻华娟),拥有小说作者和散文作者的双重面孔。2008年开始散文创作,迄今为止,有系列散文在重要散文刊物刊出,其小说《木器》曾获得第25届台湾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阅读其散文的过程中,不禁惊叹其化繁为简的艺术能力。经过其翻飞的巧手,那些漂浮于半空中相互缠绕的事物纷纷解开所打之结,落定于地面之上,恢复其原初的本性,也正是因为如此,另一重意义上的深刻在文本中得以树立。
草白的散文,与其他80后新锐力量比如乔洪涛、朱强、胡竹峰、吴佳骏等相类似,若从风格上辨识,正走向某种程度上的回归。这里所指的回归并非是回归到80年代的真情实感,也不是回归到17年时期的国家抒情形态,而是回归到现代散文确立时期的性灵、小品、智识的路数。若将80后新锐散文与70后散文群落放在一起加以比较的话,这种回归尤其显明。70后散文作家或多或少地受到新散文、在场主义这些散文思潮以及刘亮程式的诗化路数的影响和制约,在艺术表现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个性化以及繁复的话语风格,塞壬、傅菲、江子、王族、谢宗玉等人的散文,话语繁复程度尤其突出。比较而言,80后新锐散文在话语呈现上总体趋于简约,其中山东乔洪涛走向了朴素与平实,安徽胡竹峰走向了练达,江西朱强走向了某种随性从容,而草白则走向了叙述和刻画上的简单。上述林林总总,皆可统摄于简约的话语风格之下,作为一种代际区别,驻留在各自的文本之中。
以长度来考量,草白的文章大多简短,即使是一些较长的作品,也多由短章组成。其中每篇的字数基本上在3000字以下,与动辄上万字的历史散文、文化大散文、新散文有着很大区别。短制之作,或许是缘于文体上的某种考虑。从文体特性来看,她的散文和明末清初的性灵文字气息相近,独抒性灵,不拘格套,从小事件、小场景中洞见世事人伦的真相,以其小而观其大,其间虽有感悟,却又不是思辨式的哲理之路。这种特别“中式”的气息,在当下散文诸家中殊难发现,因此也极易形成陌生化的审美效果。不过,在性灵之路上,草白散文对于古典传统也不是无差别地承续,这一点和贾平凹早期散文,孙犁晚年作品以及汪曾祺式的性灵之作,还是有一定区别的,上述诸家在性灵之路上以求美为旨归,而对于草白而言,则以去伪存真为旨归,这也是她的创作既延续传统又具备超越传统的一面。当然,性灵这个标签并不代表草白的全部,闲暇之余,她还写了部分随笔作品,这些文章在处理上就比较靠近现代小品文的路数了。
回到简单的话题上,在我看来,草白之所有具备化繁为简的能力,与其小说创作经历有着某种必然联系。尽管当下的散文正经历着叙事的转向,面临跨文体写作的复杂局面,草白却并没有简单地将小说中的密实细节嫁接到散文之中,而是借鉴了小说处理中线条勾勒的简练手法,如一横一竖的汉字书写方式,将散文的经纬确立下来。如《一个懂鸟语》一文,叙述了一个哑巴对鸟类的偏爱,以及她和他人在交流之道上越走越远,和鸟类越走越近的一个小故事,并最终成为村落中一个懂鸟语的人。中间穿插了哑巴因为怀孕而被他人强行拖拽到卫生院加以人流的细节,其丈夫也是残障人群中的一员,在乡土社会中基本上不拥有话语权,所以无法阻止自己妻子被强制人流的事态,这样的细节若是放置于小说文体中,颇有周旋的余地,不过在这里,草白仅仅是轻轻一带,笔锋马上转入后来的她和鸟类的更为亲近之上。万物有序,乡村中的弱者依然有其活着的理由和特殊性诉求,每一个个体也都有寻找自我的天然权利。当然,这些内容皆含蕴于简短的叙述之外。由这个案例,可知草白的散文篇章,虽然短小,在精神气质上并不窄小,也不封闭,似乎可用“含不尽之意于言外”这样的命题涵盖之。
或许是归于学医的经历,草白的部分作品直接朝向对身体的解读。《骨头》、《解剖》、《手术》、《心病》、《乡村医生》、《面容研究》等篇章,触及了身体的组件。从具体处理来看,她避开了疾病隐喻的方式,将生老病死这些永恒的话题加以悬置。也避开了欲望化的处理方式,去除了附着于身体部件上的个体欲望燃烧、疼痛经验等。而是将这些身体部件还原到物理属性的基点,进而去发掘常常被人忽略的因素。比如《骨头》结尾处是如此描述的:“他们说骷髅是凶悍、丑陋的,可我觉得不。你看它们多么简洁,线条流畅,神态安详,那是真正的骨头,是一个灵魂破碎之后的安静。再没有多余的依附,没有附着在骨头上的肉,没有任何的细节、装饰,一切附加的丑陋与美丽早就与它无关了。再也不用担心什么,再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作为一具骨头,它没有更多的话要说。那剔除一切修饰之后的存在,才是事物最终的骨头。”这种回归事物本性和真相的叙述方式,凸显出洞彻的意味。四时有明法而不议,散文的过度叙述在草白这里,得到了有力地矫正。就如同我们常说的一句话“事实的真相只有一个”,这仅仅是一种认知,实际上我们自身的行为模式,在各种话语力量的覆盖下,在因果律和逻辑论证的威逼下,往往走到化简单为复杂的结果。也因此,历史与生活的真相常常被云山雾罩所遮盖,无谓的跋涉由此而衍生。十八世纪的美学家莱辛曾经说过:“最明晰的对我来说始终就是最美的”。明晰的艺术风格在古典艺术,诸如书法、绘画、诗词中皆为常见,却在当下愈发繁复的文学叙事中难见影踪。明晰由简练的线条而来,如此方得以准确勾勒事物的本相,本相以简洁的方式浮上水面,其力度则不言而喻。
《嘘,别出声》这部散文集子,集聚了草白关于童年经验的书写,如其所言:“这里所写的一切,都发生在我童年的村庄里。黄昏的游戏,下雪日的欢腾,一个给自己扫墓的老人,那个没有出嫁的女孩子……所有人事代谢,万物生死荣枯的命数,我忘不了她们。我相信,很多发生在童年的事情是可以不朽的。”这部集子里的散文篇章,在保留了化繁为简的艺术手法之外,另注入了童年化的视角,不过,草白在使用这一视角的同时,对诗意化拥有足够的警惕,因为诗意化的处理,易造成对象之上一团水汽的蒸笼,从而对事物的本相造成某种程度上的伤害。也正是因为没有注入其他要素,叙述中的童年的视角才成为真正的童年视觉,如此,那种相对纯粹的诗意则含蕴与文本之外。其中,草白写到了许多童年时代她所不能理解的事物,比如祖父给逝去的亲人供奉食物之外,还要留出一些,给予那些孤鸿野鬼。还有村庄消失的孩子,小孩子们不能食用的鲜艳野果,痴迷于烟酒的傻女人,等等,诸如这些篇章,她皆保留了当时原汁原味的“不理解”,通过记忆的通道,草白准确地打捞起“我”的五官感觉中所触及的万物形态。这也让我想起马克思的一个判断——五官感觉的形成是以往全部世界史的产物。这部集子中,我最喜欢的是《对它说》一文,全文仅500字,叙述了祖父恼怒于枣树的果实零落而提斧而去,结果被祖母阻止,在祖父的“威吓”下,这棵枣树第二年挂上了累累果实,后来作者从村庄其他树木上发现了累累刀斧之痕。一棵棵乡村树木,在作者的描述下,拥有了听懂人类语言的能力,它们纷纷和主人达成妥协,虽然也有裂隙的存在,但最终走向人、牲畜、植物相契合的风土形态。这个短章,内含了童年的她的误读,不过,这误读是灵性的,也是诗意盎然的。
散文是个人与世界相遇的方式,作为一种偏于智慧的文体,年青的草白尚未在自己的作品中树立智慧的大达,不过,她却依靠出色的叙述能力,将个体与世界相遇后的真切体验,元气淋漓地叠加在纸上,奔跑、转身,然后将最初的温软收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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