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民主：一名中学教师的民主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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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民主：一名中学教师的民主试验

作者:柯昌有

核心提示：民主是一个很大的词，以至于很多天天宣扬它的人可能都并不清楚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更有可能不知道如何去实现它、捍卫它。本文作者柯昌有是一名中学教师。他在开学的时候问了高一学生们一个问题：“你是真的亲身感受而觉得民主好，还是有人告诉你它好而让你去追寻？”他觉得，没人会信仰或捍卫一个自己并不了解并感受到好处的东西。于是他进行了一系列的试验，在试验中积攒学生对民主的认识。试验成功了吗？很难说，有学生开始反对班主任的“威权”的做法，也有学生开始要求老师“专制”。只能说，带给柯老师和他的学生们更多的思考了。 　　一种声音，关于民主。 　　文|柯昌有 中学教师 　　我是个中学历史教师，不敢说专业，也懂得些历史大势。曾是学生，知道学过的很多事情都会忘。所以，从我踏上讲台起就告诉自己，先是教育人，然后才是教历史的。问题就在于，要教出什么样的人？天生为人，这个不用教，所以要谈的是现代社会的普通人。以我所识，现代化正在这个国度摧枯拉朽却又缓慢的进行，公民意识的变迁是缓慢之一。我觉得当下中国有很多人是没有公民意识的。很多普通人意识形成与所受教育极大相关，学校教育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 　　所以，我将自己部分的教育责任定位为培养学生的公民意识。但因为考虑到问题很多（后来确实如此），我没怎么想好，所以主要是在历史课上讲授知识和触发思考。上学期讲古希腊民主政治的时候和这学期的第一课都我曾问过学生“你觉得民主好不好？”，课堂上学生的表现很有意思：有不吭声的，不知是考虑这个问题，还是考虑“要是回答说‘好’会怎样”；说“好”的也有坚定和不坚定的。于是，我追问了一句“你是真的亲身感受而觉得民主好，还是有人告诉你它好而让你去追寻？”这时，很多学生陷入思考，也有人直接回答“被灌输”。之所以问这些问题，是因为我相信：没人会信仰或捍卫一个自己并不了解并感受到好处的东西。 　　要说的这个尝试，却是在班级管理上的，时机出现在第二学期。高一下学期，年级开始区分文理科的意向，班级也重新组合了，教历史的我只好带一个文科班。我开始琢磨，文科班的女生多，女孩心思比较细腻。我是男教师，可能没办法像女教师那么细腻。何况，经过一学期了，他们应该知道规则是怎么操作的，我也不主张强制。所以，要解决问题，首先要赢得学生的信任，并让他们能够表达。要建立一个可以共同担当，又有特色的班级，需要一种宽松的氛围能够让大家都加入进来。再加上我关于公民教育的一些想法，我决定靠班主任“专断”的权力试试“民主”。 　　学期初，我为班上订下两条规矩：一要诚实；二是班级决策采用民主方式，少数服从多数（我往往戏称“多数的暴政”）。为此，我鼓励大家对班级的管理提意见，并尽力确保班上每一位同学享有相同的权利：如果某个人觉得班委工作不好，觉得想要换座位，那么全班都会这位同学而改变，哪怕这位同学只是为了自己的私人利益都可以。如果我没理解错得话，保障私人利益和少数人的权利，是民主的题中之义。 　　刚开始的情况并不乐观。召开班会征求管理班级的意见，大家几乎都不说话，我觉得这不完全是因为彼此不熟悉，还有就是得过且过，或者有“建议了也没用”的想法。比如，我总结并延续了上学期的德育评分制度，并做了些改动。这也算是一种追求相对公平的法治想法吧。公开征集意见约两周，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我便执行了起来，并作相应公示。 　　我明白，只有民主、宽容真正被感受到，诚实才会比不诚实更容易实现。所以在小事上做了一些积累。 　　第一周是组建班委。年级为便于老师开展工作，让之前的班主任提供了一些“可靠”名单，我的班上只有一两个，所以我还得自己弄。不论在私底下与同学交流，还是在班上征求意见，我都表达了一个想法：班干部不仅需要上传下达，还需要有在某些事情上为了班上同学的需要或班级的利益有勇气不认同班主任的做法。 　　有件小事也需要提一下。有一次，班上一位同学提议在早中晚某个时段抽出点时间大家一起聊一聊时事新闻，或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我觉得可以增加见闻，便予以支持，让那个学生去班上跟大家说，民主决策。结果，由于她平时话比较多，说的时候又不太严肃，所以没通过。我确实觉得不错，便自己又鼓动了一两次，结果还是没通过，只好作罢。 　　大概在第四周的时候，年级要统一在周末做一个活动，每个班要出一些人。有些同学报了名，但到了当天又不想去，这时候班长和一些班委商议去的同学每位同学操行分加10分。我知道这事情后，表达了几层意思：一是同学虽然报了名，但我们仍然要保证其有在最后一刻退出的自由；二是我没有承认加分的事情，因为部分同学觉得不公平。还有同学指出为啥班委不身先士卒，这我并没有说起，因为班委有不身先士卒的权利，班委不是哪缺就补哪的人。我希望这个班级能够共同担当每一位成员的决策后果，即使其决策对集体荣誉有损坏，没有任何人特殊一些。 　　但变化的发端还是来自于那个德育评分制度。有同学向我反映，德育评分没有约束力，或者不希望受到这种约束。我想，这是有人表达意见了，大家都在看着我会怎么做，我做得好与坏会影响他们对我的信任。为此，我很快在班里进行举行投票。投票前，我说明要这制度和不要的优劣，提醒每人有一票权利，并可以为了自己私利。可以弃权，但是这意味着你在让渡自己的权利，把自己交给别人决定。我以为，班级有点像一种以班主任为首的威权结构，所以我这个权威人物需要让学生对这些有意识，然后投票。最后全班有30多名同学出于各种原因支持不用德育评分制度，它也就走到尽头。 　　这之后，立马便出现学生违纪或者其他方面有一些丧失约束后的摇摆，我借助“班主任特权”处理一些。也就是说，在民主不尽如人意的时候，我的威权出现过。最让我困惑的是有班委觉得我管理得太松，班上纪律不太好，不断规劝我说完全民主不是好事情，要有某种程度的“专制”。这是来自学生的需求，我难免犹豫。我想到了两点：一、如果不民主，他们不会有这种表达的愿望和机会吧？二、民主这事，和自由一样，不应该有某种程度的说法，因为这些理由或多或少地会让人向相反的方向去一步。 　　我一摇摆不定，挑战便适时到来。班上同学熟悉后开始有小团体，部分同学自习课说话，影响他人。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也为了让每个学生与更多地同学了解和沟通，我决定换位，将抱团的人打回原子状态。所以，与之前具体征求每一位同学想坐哪和跟谁坐不同，这次我自己决定，理由是我曾经告诉学生：第一次我尊重你的意愿，但如果出现不令人满意的情况，就该班主任决定了。我费了好些劲才调好座位表，其实也征求了一些同学，但被人知道后便有学生来找我，或商量或哀求，我坚决顶住了。但居然有学生通过家长或者本校的老师告知我不想换，没有问题的我基本予以考虑，有问题的直接告知了情况，但还是想要大动作地换。 　　弄好座次表，我贴到了班上，便有学生嗷嗷叫，还有人扬言要找我问问凭什么这么做。我确实有很多考量，所以我到班上说，这次要么按我的来，要么我从此不再管调座位的事。有学生觉得我将事情弄大了，还威胁他们。最后，大概十几位学生给我写了纸条，想要书面地问问：为什么要这么换，为什么不征求意见而专制。也有些同学说，其实有些同学是不在乎的，这十几位也是少数，他们闹闹就会过的，所以不用担心。 　　那天，我考虑了好长的时间，难熬。要是考虑他们的要求，万一还是没好转怎么办？如果真的不考虑，我之前做得不是白费了？他们以后还会信任我吗？（信任在民主中很重要）然后，我到教室说了下面的话：“我考虑了很久，决定还是给大家一次机会，让你们自己来选择自己的事情，希望你们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有同学告诉我要专制一些，严一些，居然可以自己要求“被专制”，我的压力很大。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们，民主是我最后的信仰（现在看来是夸张了，但原话是这样的）。不要再说这没民主，因为给了你，你自己也把握不好。座位的事情我不再管，大家自己调好，到班级电脑登记好，给我打印出来就行。” 　　我出门差点流泪，但又笑了。因为，想到他们居然可以联合起来反对班主任的“专制”。我很骄傲。后来想想，民主确实需要培养，直到有一天你拿走了他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东西，他们能公开而较为理性地表示不满。有一位女生在周记中还专门选了说这事的几条微博给我看。具体的原文记不住了，大致意思是，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美好想法被很多人的国民性给毁坏了，希望我坚持。我还没到这么看的地步，这才刚刚起步，看到了些萌芽。 　　当然，我这个“威权者”也需要被鼓励，否则我也不会觉得这真的行得通。当这个班级被任课老师称赞说思维活跃，当某值日班干告诉班上同学自己并不认同年级的规定（早上7点45分到50分不能趴在桌上打瞌睡），但请为班级荣誉而支撑的时候，我是有些欣喜的。 　　事情算是说的差不多了，但是问题还是一堆接一堆。 　　第一，为什么我会有这么大的压力？我自己想了想，这一方面是因为年级乃至学校的很多管理规定使得我不得不应对“文明班评比”，各种这样的“狠抓”使得我带着整个班去应对了很多与学生成长不是那么紧要甚至是妨碍成长的规矩。我时而服从管理规定，时而反对某些做法，给学生带来一些空间，但也让他们看到了不诚实或投机取巧？为什么我们的教育管理会让教师和学生都不那么自由？ 　　第二，期末值日班委会采取了小组评分制来考核每一个小组的表现。他们走的是民主决策的流程，向全班解释了这可以调动每个人对小组的责任等等好处。我在想，这是不是又一次的德育评分？我注意到，这是民主决策后产生的机制，但学生在执行期间还是显得有些强势或“专制”。而且他们中有人觉得既然我管的松，那么就由他们来扮演“坏人”，绕过我。这是不是以一群威权者代替一个？我已不再管了，因为我还不太清楚，民主决策对于一个集体到底意味着什么？ 　　最后，他们现在是学生，将来是公民，这样的经历会不会有些影响？有多大的影响？在几十人班级中的体验可以兑换到十几亿人的中国吗？这个社会会让他们确信民主是个好东西吗？我真的希望他们去证实，这时候我开始感到将最珍贵的东西给别人照顾的那种感觉了。

来源: 网易—真话 | 来源日期：2013-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