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曦：当学习语文成为一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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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曦：当学习语文成为一种痛苦

身为一个时不时写篇小文章的作者，我总是对女儿不喜欢语文感到奇怪，对她不愿意阅读文学经典觉得不可思议。最近，正在准备中考的女儿让我替她复印几页语文复习材料，是文言文的字词解释集锦，某个字在这篇文章的这句话里是这个意思，在那篇文章的那句话里又是那个意思。看到这些熟稔的句子，被零零碎碎地列成词条，滑稽地排列在那里，我骤然明白，现在的很多孩子为什么不喜欢语文。 　　我要感谢当年的语文老师，尽管她每次布置作文，也要求我们怎样写。每次按自己的思路写了交上去，我总能得到好成绩，还常常被当作范文贴在教室的墙壁上。换了现在，我那些特立独行的作文恐怕只会换来一个个不及格，加上一顿臭骂--你还想不想考重点中学？还想不想考大学？ 　　儿时的我曾梦想成为一个文学家，年届不惑之后，我才顿悟，文学，原来是一项奢侈的事业。只有当写作者没有身家性命之虞、没有柴米油盐之忧、没有功名利禄之念时，才有可能写出真正的文学。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吟七步诗的曹植，卖文为生的巴尔扎克，举家食粥酒常赊的曹雪芹，他们是天才。 　　同样，学习语文，也不可抱着功利的目的。叶圣陶先生说过：“语文是精神的宠儿，她与功利无缘！”然而，现在的语文是应试教育的主课，她的风采、她的性灵、她的神圣，已经被功利的阴霾遮蔽得严严实实。大约是师法了当今的英语教学，现在的语文教学也采取了科学主义的方法，对字词句篇和语法修辞条分缕析，甚至还有标准答案。比如，写出含义为“思想一致，共同努力”的成语，标准答案只能是“同心协力”，答“齐心协力”就判错；“刻画描摹得非常逼真”就是“惟妙惟肖”，填“栩栩如生”也判错！初中高中的语文老师们，自有本事在课堂上用他们自己从来也不用的阅读分析方式，把一篇篇千古传诵的经典美文肢解得支离破碎；甚至有本事从一篇文章中，分析出连作者本人也从未想到的深意。 　　这就好比评判一个美人，说她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不行，夸她婀娜多姿风韵万千也不行，一定要量出她的眼裂是几毫米、鼻梁的高度和长度是几厘米、嘴唇多厚、眉毛多长……定要把倾国倾城的美色变成一堆无趣的数字，彻底败坏观赏者的胃口，才肯甘休。 　　阅读被搞成这样，写作也被规定出一个个套路，个性化的思路和语言被排斥在这些套路之外。久而久之，学生只会用一种思维、一个腔调写作文。 　　有一位李书磊博士前几年在北大读书，在英语课上写过一篇英语作文《我的母亲》。全班学生不约而同地写母亲怎样慈祥怎样勤劳，令美籍教师对大家失望之极、可怜之极--“你，王！你，李！难道你们大家都长着同一个脑袋？难道你们的母亲没有虐待过你们？难道你们的母亲就没有好吃懒做的吗？难道你们对母亲就没有一点遗憾吗？”（摘自《为什么远行》108页，李书磊著，珠海出版社出版）。 　　这就是近三十年来我国语文教学的恶果，正如李书磊所说--“我们早已学会在表达中排除个人经验而服从公共套路。” 　　1978年3月，吕叔湘先生在《人民日报》上批评我国中小学语文教学少、慢、差、费--“十年的时间，2700多课时，用来学本国语文，却是大多数不过关，岂非咄咄怪事！”然而，时至今日，这“不容忽视的一个严重问题”却越来越严重。1997年，北京师范大学对一年级新生作语文入学检测。原计划得分在80分（满分100）以上者免修大学语文，孰料一千多个新生当中，80分以上的仅六七人。无奈之下，学校决定，所有新生都要修大学语文。 　　这些年，总有专家学者大声疾呼“中国语文教育实在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似乎也一直都在改，却并未见些微成效。 　　学习语文到底是为了什么？教语文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认为，对绝大多数国民来说，学习语文，一是为了从外界获得信息，二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想法。说白了，是为了看懂书报杂志、法律条文、产品说明书、商务合同等等，能熟练地写信函和留言。至于作家文学家，那是必须在学校教育的基础上，经过长期不懈的自学和实践才能成就的。有个毕业于中文系的作家说：“没有哪个作家会承认自己是中文系培养出来的。”综观现在的语文教学，似乎既不为培养普通国民，也不是为了培育作家，仿佛仅仅是为了培养未来的中学语文教师。 　　我在网上搜到“教中学语文有年”的网友“汝水边人”的帖子，深以为然。摘录几段，以飨读者： 　　“教语文只有文言文可教，而且是只有当学子全先背熟了再讲才有效力；明白如话的现代文实在不值得一教，如果要教，只有时代久远且寓意特别隐晦者才需点拨一二。其他现代文课堂教学，全是稽费时日，谋财害命。 　　抛开现行的中学六本语文书不教，初高中只教《古文观止》和唐宋词三百首，且让学子倒背如流，我拿生命下赌，学子的语文水平至少超过现行中文系二年级的。 　　现行的现代文中高考类的阅读与理解题目，全是狗屁。 　　语文高考题型、题量近几年的超稳定，除了一个堂皇的官方理由而外，还有一个不好明说的因素：那就是语文也可以和数理化一样，每年的复习资料可以越编越厚，‘体系’愈加完备，销路自然剧扩！ 　　语文教学无须复习！如果临近大考一定要复习，那至多用几天的时间把要默写的背背和其中不明的字词义弄清而已。现行初高三的长达几个月的复习，其实于真正的语文学习毫无鸟用，残害学子语文青春！ 　　数十年来的中学作文教学多是不得要领，多是痴师说梦。” 　　呜呼！我庆幸自己不曾落进中高考的“烤炉”，我庆幸自己不曾学过如此恐怖的“语文”！ 　　然而，语文教学的失误，又岂止是语文教师这一行当的失误？ 　　这枚苦果，就由整个民族慢慢咀嚼吧，是吞下去还是吐出来，还得由我们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