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舜威：母亲的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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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舜威：母亲的书法　　母亲病故于1991年，一晃已经22年了。她早年就读于上海务本女校，写得一手颜体，在校时曾获全校书法比赛第一名。她谙古文，也会英语。可惜造化弄人，这样一位文化女性却一辈子在农村做家庭妇女。当时生产队农具上的字，都出自她的手，春节给台门里免费写春联，也是她的事。但她从不把自己会写字当一回事，我们做子女的也不把她会写字当一回事。
　　我从小对书法并无特别爱好，她也没有让我学书法的念头，她那时只期望我有机会去当兵，以改变命运，因为我们的家庭成分是“小土地出租”，被视为“小地主”，外公是右派，我的前途一片茫然，在升学、入团时受尽曲折，眼前只有当兵一条出路。然而，我参加过一次“招飞”体检，因为鼻膜炎在五官科就被淘汰了。母亲便给我去算命，算命先生说我没有当兵的命，是“文曲星”，只适合读书。但那时我已经在当农民，根本没有被推荐上大学的可能，做梦也不会想到这辈子还能继续读书。母亲便继续“咨询”我当兵的可能性，算命先生回答得很肯定：不会当兵，即使去当兵也是搞文字的。我不知道母亲听了，是感到失望，还是稍有安慰，反正我是心如止水地安安心心当我的农民去了。

　　邵吟菊书法

　　1977年高考制度恢复，我参加考试，自我感觉非常好，回到家，母亲问考得如何，我很自信地说：如果不讲成分，真的只看分数，我肯定考上的。事后得知，一位监考老师也逢人便说，整个教室斯舜威考上的可能性最大，事实证明他的预料是对的，考试时他有很多时间趴在我桌边看我答题，认为我考得很不错。他叫杨士瀚老师，当时在诸暨教育界是一位较有名气的语文老师，我大学毕业后曾有幸和他共事两年多，谈到此事，常常相视而笑。
　　揭榜后，在汽车站红榜公布，观者云集，母亲挤在人群中，一次次自豪地说：那上面第几个就是我儿子！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回想当年情景，不禁眼睛湿润，这大概是我最尽到孝心的一刻了。
　　大学毕业后回老家当了两年多高中语文教师。一次母亲来学校看我，我正好在写一幅书法，记得是韦应物的《滁州西涧》，准备参加学校组织的教师书法展，却怎么也不满意，母亲便说，我写一幅给你看看吧！她写了一幅，立马让我自愧不如。然而，母亲和我依然没有把她的书法当一回事，她也不会刻意地去写所谓的“书法作品”。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她和许多农村老太太一样，喜欢佛事，到处“坐夜”，也常常抄经，坐在极简陋的木桌前用极简陋的纸笔抄经。可以说，抄经成了她罹患癌症后的最后精神寄托。
　　这些年，当我喜欢上书法之后，才突然发觉，我的手头，居然没有母亲的一幅书法，连一片残纸也没有，真是大不孝啊！于是打电话给侄子旺建，请他去老屋找一找，哪怕是找到一片碎纸，也可做个念想。旺建找到了几页虫蛀斑斑的抄经纸片，先用彩信发给我，我大喜过望，也极为吃惊，深感写得太好了，一手颜体，真是老辣，气息温和，没有一丝火气，真到了一种无欲无求的境界。拿到抄经纸后，我更是感慨，那是用极普通的纸笔写成的啊！真所谓善书者不择纸笔。
　　母亲姓邵，讳吟菊，今年冥诞九十有五。

来源： 美术报 　作者： 斯舜威 　编辑： 管琪琪